我的簪花小楷还是顶好的。
第二天,我跪在太后的颐和宫时,满眼欣赏着我的字——素白的宣纸上,淡香的墨水晕开,像是朵腊梅开着,瘦斜有筋骨。
然而太后不给脸面。
她坐在鎏金的椅子上嗤之以鼻的语气说:“你写的真是什么混账字?半点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干巴巴的像宫角枯树枝,丑陋不堪!”
好吧,咱和太后审美观不同。
我没有辩解,依旧跪在地上,脊背挺得笔直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大抵是我不卑不亢的态度惹怒了太后,她咬牙切齿,啪的一声摔在我面前一盏热茶。
陶瓷碎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溅在我的手背上,刺痛钻进脑子里。我猝不及防,没绷住皱了眉。
我痛苦的表情像是取悦到了太后,让她发觉了在风烛残年里的乐趣。她那满是沟壑却华贵的脸上挤出了个讥讽又轻蔑的笑来。
“你为我儿子夺玉玺,清君侧,又为了他的名声日日跪在我面前求我息怒。这份真心和爱意让我都感动了,就是不知道我儿子领不领情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潜意识告诉我这老妖婆要出大招了。我跪得更低,身子伏下去,“太后万安,交出国玺乃是太后大智为江山为社稷……”
“呵呵……”她像毒蛇吐出了信子,笑得又阴深又可怖。
忽然一个东西砸在我面前。
是包装极其精致的一卷画,檀木的框,上等宣纸,上了年头有些泛黄,却没有半丝磨损。看得出画的主人,极其珍惜爱护。
“打开它。”太后心情愉悦地敲了敲腰间坠着的羊脂玉,上头镶嵌了红宝石,绿翡翠,晃的人眼前一花。
我没来得及反应,僵直着身子不动。
太后却并没有发火,她优雅地踩着气势凌人的步子,走到我面前,翘起自己干枯的手,从头上拔下缀了十二颗金玉的钗子挑开了画卷。
画卷摊开了。
我木木地抬头看,画卷里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长发乌黑柔顺,双眸巧目盼兮,薄唇朱红,竟和我有八分的相似。
但却不是我……我决计没有那样纯良的眼神,没有那娇羞可爱的笑。
我十六岁在干嘛?
已经上了疆场,杀了人,手中沾满了敌国人的血,我那时候眼神该是怎样?
恐怕除了沧桑就是悲凉了。
“原来如此……”我喃喃地说道。
太后像是乐疯了,笑得华丽的墨锦服都在抖,笑得头上凤冠和珠钗叮叮当当。她围着我转,半是讥讽半是癫狂。
“一腔真心错付,半生爱恨难寻。可悲,可悲!哈哈哈哈哈,你为他周游将帅,为他上阵杀敌,为他挡明刀挡暗箭。你以为,你在他心里好歹算得上是个特别的人,却不知自己竟是别人的影子……”
太后看我有些呆,以为我惊恸过度,于是笑得更欢了,恶意揣测道:“难不成你早察觉到了,只是不敢信,心甘情愿被他欺骗?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看着太后状若疯癫,貌似解释也无用。
好吧,她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的确我有点蠢,没察觉到这方面的事。
我还以为他是个断袖,想着日日在他眼前晃悠白占了个正妻的位置,对他有所亏欠。又或者,我以为他是对我有几分真心,而我又着实是只喜欢他的脸,心里很是愧疚。
现在这样正好。
我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画卷,抱在怀里,对着太后露出了个端庄得体的笑。
“太后娘娘今日吃醉了酒,这分明就是我的画像,哪里来的旁人。什么替身不替身的,莫不是被梦魇缠上了?”
“小桂子去扶着太后下去休息。”
应声而来几个太监宫女,个个低着头,瑟缩着肩膀。我看着太后疯癫模样,嘱咐了几句:“今日之事,不可外传。”
那几个丫鬟太监立刻跪下,连连称是,哆嗦个不停,这皇家的秘史丑闻借他们七八个胆子也不敢说。
我扭头出门,太后还在后面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我。
“痴儿,可怜。自己骗自己,最后能得到些什么呢?”
笑着笑着,她瘫在地上,头上的凤冠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远了,几颗珍珠四散跳跃。
从太后宫中出来,我敲了敲墙面,眼前黑影一现,影七出现在我面前。
影七是我爹留给我的暗卫,这么多年来每次在父兄出征的时候他都会负责保护我的安全。
许久未见,影七还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想我当初在西疆救下他时,还是个粉雕玉砌的少年,如今全然是影门中人的做派了。
“娘娘,有何吩咐?”他掩着面,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里,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跪着。
“查清楚这画中人身世来历。”我将手中画卷递给影七。
就算我是个替身,我也要查清楚我到底是做了谁的替身。
“是。”影七领命。
目送着影七一闪而逝,我挺直脊梁,加快脚步往回走。
今日是林家军班师回朝的大喜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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