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才不会让她知道，我暗恋了三年的师兄会是她现在的追求者——指不定她会怎么得意呢！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好到了极点！这可真是我得了抑郁症和白血病后最好的消息了！

我突然想到，如果爸爸妈妈知道我得了白血病，一定会淡然地说：“幸好得白血病的不是顾凌。”

是的，一定这样。

我离开家，上了地铁，准备去医院。我手扶着栏杆，看着那帮悠然坐着座位的人，心里焦躁不安。我是那么害怕知道结果，想着自己得病死去的场景，脸色几近狰狞。

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对情侣，女的把那么大的头放在她男友瘦弱的肩膀上，真是恶心；站在我旁边的，是一个穿着黑丝的起码有31岁的老女人，还喷着香水，一定是为了遮掩狐臭；还有那个拿着Ipad切西瓜的，动作幅度有必要那么大吗，都和跳舞似的，是不是全世界就你会切西瓜？还有那个穿格子衬衫的，长得倒不难看，但他就没上过服装课，不知道格子衬衫今年已经过季了吗？唉，这个社会怎么了，真是越想越让人生气！

我想着，拼命挠地铁栏杆，觉得自己就要爆发了。就在这时，那个格子男站了起来，宛若天籁：“小姐，你坐这。”

“你在和我说话吗？”我环视四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了。您坐吧。”

我没想到自己会吸引那么年轻的男孩，觉得天空一下子蓝了，世界变得美好万分，他穿格子衬衫真是帅呆了！我下意识整理下头发，羞涩地说：“没事，我一会就到了，不用客气。”

“你坐吧。”他盛情邀请。

那么拥挤的地铁，他只给我一个人让座，正如茫茫人海中我们却只会看到一个人！

我二十九岁，而他是二十四、五岁，年龄的差距是不是有点大？不过科学报道说了，在婚姻中女性年长于男性才是最适合的搭配，杨振宁还比他老婆大60岁呢，我们这点年龄差距算什么。嗯，他真是越看越可爱啊！

“那多不好意思。”我说。

“地铁那么挤，总不能挤到你的娃娃啊。”

“娃、娃……”

我下意识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再看看他的神情，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只觉得屈辱万分。

我朝他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有没有眼睛啊，谁怀孕了谁怀了！我的肚子有那么大吗！活该你穿没品位的格子衬衫只能挤地铁，你这样的男人这辈子没出息！”

“对不起，我只是想找理由和您搭讪一下，您的美丽让我丧失了理智找了那么烂的借口！原谅我吧！”他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哼，搭讪我见多了，真没见过你这样低级的！这次看在你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就算了！”?

“女王，你真是善良的女王！女王万岁！一会下车可以请您和我共进晚餐吗？”

“小姐？”

“谢谢。”

我回过神来，对他勉强一笑，走了过去。我挺挺腹部，用手摸着肚子小心坐下，好像肚子里真的有个孩子似的。

他的笑容是那样干净，又是那样欣慰，而我望着窗外，睁大了眼睛。

下了地铁后，我怀着黄继光堵枪眼一般视死如归的精神，一步一挪地到了医院。

我去拿报告的窗口取了我的报告，但上面的指标一个也看不懂。我忐忑不安地把报告给医生，医生的脸色一下子就严肃了。他说：“从数据来看，你的白细胞数量比正常高了好几倍。”

“医生，你的意思是我得了白血病？”

“现在还不好说。你需要再做一个骨髓穿刺检查。”

在那一瞬间，我听到了高楼倾塌的声音。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医生让我去抽骨髓穿刺检查我也没去，整个人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我没想到我才29岁就要离开人世，而且会以最难看的样子。

白血病是要化疗的。化疗到最后，我的头发会掉光，会痛得说不出话，会光着头走……我才不要那么丑。

爸妈和姐姐是我的亲人，我求他们的话他们也许会来骨髓配对，但家里为姐姐出国留学已经花光所有积蓄，出不起这个钱了——更何况，我并不觉得我们能配对成功。

到时候，也许会有媒体来采访我。我戴着难看的帽子上电视讨钱，大家你一块我五毛地来救我的命，我要对着镜头说“感谢政府感谢群众”……

不，我不要这样。

比起卑微地死去，我情愿成为别人回忆里的一个传说。

我不必为30岁而惶恐，因为我根本不会活到30岁。

我决定自杀。

其实，自杀这个念头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我上小学考试没满90分的时候，我就想过离开人世来逃避父母的责骂。当然，年幼的我没有勇气把它付诸于行动，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想自杀的念头也越来越多。

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女生都爱看安妮宝贝的书。有人学着书里的女主角把自己的手腕划得一道一道的，我忍不住问她疼不疼，她看着窗外，很文艺说：“当心里的疼比身体的疼更疼的时候，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我初恋失败。我想着那个劈腿的男人，在学校操场哭得昏天黑地，幻想过马路的时候有辆车能把我撞飞，情愿再也睁不开眼睛，也不要一醒来就面对男人的背叛和自己的失败。

大学毕业后，我有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工作，我也想过干脆跳楼算了，省得在家碍眼……

我没有自杀，只是因为我怕疼，而不是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我知道，我死的话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也没有任何人会感觉到悲伤。

我死后，公司会失去一个不靠谱的策划，爸妈会失去一个没出息的女儿，全世界会失去一个浪费粮食和医疗资源的剩女……

挺好的，不是吗？

从医院出来后，我没有回家，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外套落在了医院里，我穿着雪纺裙在风中瑟瑟发抖，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路过金茂大厦的时候，我去里面喝了一瓶红酒。我的头昏昏的，精神却亢奋非常。我走到天台的最高处，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就想时间在此刻终结。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我的尸体？我摔得四分五裂他们还会认识我吗？死前要不要捐献个器官什么的？

我正坐在围栏上胡思乱想，突然听到了警笛声，往下一看只见警车和消防车都来了，不知道哪里又出事了。

我好奇地往下看，而楼下有人拿着大喇叭冲我喊：“楼上的小姐，你不要想不开，社会很美好，有什么烦心事你要和政府讲，政府会给你解决的！”

楼上的小姐？

我下意识往上看，看到的是昏暗的天空。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人说的是我，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响。

我无法理解自己想自杀居然会引来这么大的阵仗，下意识想站起来，而楼下一阵喧嚣。后来，王希来了。他说我方案没做好不能去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电脑里的那些东西，急忙让他闭嘴。

靠，他是不是知道了我电脑里下了G片，还有很多裸男的图片？可我都加了密啊！不行，绝对不能死，一定要把电脑里不能见人的东西都删掉！我可不想他们清理遗物的时候把那些东西公之于众！我都能想象葬礼上主持人会怎么说了。

“顾盼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特别钟情于岛国的爱情动作片，每日观看，孜孜不倦。她热爱学习，坚持在影像资料中学习日语，最终熟练掌握了爱情动作片中的惯用词汇……”

啊不，不要这样！

绝对不能！

就在我冲向王希的时候，主持人突然说什么“找错人了”，然后乌压压的人群突然消失无踪。

我看着空荡荡的天台，简直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王希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极大，我忍不住叫了出来。许是听到了我的叫声，他的手稍稍放松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没有带笑容：“你要自杀？”

“没、没啊。”

“那你坐在栅栏上做什么？”

“吹风。”

王希没有说话，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我，让我莫名其妙开始心虚。我抓抓头发，尴尬一笑：“好冷啊，我要下去了。”

“一起吧。”

我慢慢往回走，王希就默默跟着。走到楼下的时候，我见到不远处挤满了人，问：“前面怎么了？”

“有明星要跳楼。”

“哦。”

怪不得我在天台上只呆了一会儿就有新闻车来，怪不得主持人说找错了，可能是哪个明星要跳楼来炒作，而他们找到我这里来了吧。

大家关心明星是不是胖了一斤，上厕所喜欢用什么牌子的手纸，有谁会关心一个小市民的死活？就算我真的死了，报纸上只会出现几十个字的消息，用寥寥数语总结我苍凉的一生吧。

想死都没死成，我真是这个愚人节最大的笑话。

“王总不去看热闹吗？”我问。

“不去。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的人，是最懦弱无用的，我去看这样的人做什么。”

“也许他有什么伤心事，有非死不可的理由——王总你什么都不了解，怎么这样说话。”

“连自杀的勇气都有，难道就没勇气活下去吗？这样的人怎么会懂有多少得病的人，愿意用全部身家换来一个月的生命……说到底，只是太懦弱罢了，根本不值得同情。就算我面前有人要自杀，我也绝对不会阻止，因为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也该承受起被鄙夷和唾弃。”

王希面无表情说着，而我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阴森的样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我怕争辩下去暴露心思，心灰意冷地往公交车站走去，而王希步步紧跟。我回过头，疑惑地问：“王总，你老跟着我做什么？我们家不顺路啊。”

“我送你回去。”他说。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他被什么附了身，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晃，而他把我的手打掉。他认真地说：“你刚才想跳下去。”

“真没有，只是开个愚人节的玩笑罢了。很好笑吧，哈哈哈。”

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仰天大笑，笑到后来没了声音。我用力擦擦眼睛，扭头就走，王希拉住我的手臂。

我使劲甩开，对他笑嘻嘻地说：“好吧，我是真的想自杀，因为你把我的方案枪毙了。王总，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你的哟。”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王希冷冷看了我一眼走了，而我松了一口气，坐车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他反而比平时的他看起来更顺眼一点——至少这样的他是真实的。

我想，王希一定是不相信我会自杀的。我胆小又怕疼，连布置场地的时候被划伤了都大哭小叫的，哪有勇气离开世界。

可他不会知道，这次我终于决心要好好做一件事。

就算暂时失败了，我也不会放弃。

我一定要自杀。

2021-1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