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生来派出所办事，刚准备回武警大队，就听到了个八卦。

话是这么传的。

说是两个女生打架，其中一个把另外一个打成了个脑震荡，现在在正在调解室里准备要赔偿呢。

陆铭生一听来了兴趣，这年头女孩子打架下这么重的手，还挺少见的。

再一问，立马清楚了对方的身份，竟然是海洋保护协会的！

跟他同行的赵忠一边送他出去，一边咋舌：“这小姑娘下手可真重，那伤口，你是没看到……”

陆铭生打断他：“被打的，是叫江晚意吗？”

赵忠懵了：“陆队认识？”

陆铭生皱了眉头：“打过几次照面。”

嘴上这么痛快的说着，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回撤，比出去的时候可快得多了。

他推开调解室的门，乌泱泱一屋子人，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正中间的江晚意，和她那张怒气冲冲的小脸。

一眼望过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抓痕。

江晚意看到陆铭生，动了动嘴唇，明显是想打个招呼，陆铭生先移开了目光，一把揽住负责办案的民警：“情况怎么样？”

民警低声道：“身上多处外伤，有轻微脑震荡，医生给了诊断书，是轻伤。”

“对方不肯协商赔偿，正在劝解呢。”

他眸色一凝，好啊，故意伤人。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话音刚落，一直在角落带着，被众人围起来的黎珍就跳了起来：“江晚意，你今天要是不给我把歉到了，咱俩这梁子就没得解！”

“故意伤人，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她刚才藏在人群后面，陆铭生没瞧见，如今这么一蹦出来，他才看到，黎珍的伤势比江晚意严重了可不止一倍，不仅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还多了排牙印，这都不算，她的后脑勺上还有个拳头打的包。

此刻都已经肿的凸出来了。

那就是打架斗殴，问题不大。

江晚意一怵，小声的辩解：“你也还手了啊，而且你脑袋是自己磕的……”

“又不是我推你的，算什么故意伤害啊？”

说起来也是无语。

她去找黎珍的时候，原本是想着鱼死网破算了！

可两人真打起来的时候，她还是有留手，不敢真动到了黎珍，反而黎珍那是往死了揍她！

她脸上被抓了好几条印子她才还的手……

谁知道黎珍她那么不禁打，她还没怎么动手呢，就已经这样了。

后来黎珍的姑姑，也就是人事部的部长张艳赶了过来阻止了这场闹剧。

本来都完了，谁知道她这一松手，黎珍她自己没站住，整个人直挺挺的摔下去，磕到了桌子角上。

这能怪她吗……

但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就惹了民警不快，他一把拍在桌面上：“你打人你还有理了！”

江晚意被他这么一吼，又低下头去，一副唯唯诺诺的做派。

气得张艳冲她就骂：“你要是不跟珍珍动手，她会伤成这样吗？”

“就你这样的人，还想在我们海洋保护协会工作？”

“改天你心情不好了，是不是也可以去海里投毒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江晚意抬头看着她，就这么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她太清楚了，自己现在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

形势比人强，就算她说自己的文档被人恶意删了，也不能证明就是黎珍删的。

问她为什么动手，她也不能说黎珍背地里给她使了绊子，她气不过。

终归是她年轻气盛，吃了职场规则的亏。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掌心，疼得她鼻头都跟着皱了起来，才忍下了这股委屈。

陆铭生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眼看着她的表情从惊慌到茫然，再到镇定，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么小的个子，还没桌子旁边的文件柜高，她一个人站在那里，在她对面的，足有七八个人，个个穿金戴银，怒目而瞪。

她就那么站着，一句话也没说，倔强得可怕。

他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正要说话。

“对不起。”

“你说什么？”黎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的江晚意不是死活不肯道歉吗？

“对不起。”江晚意咬着牙，又重复了一遍。

陆铭生站在门口，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江晚意深呼吸了一口气，背脊微微弯了下去：“对不起，是我不该动手，你的医药费，误工费我都赔。”

“是我错了，希望你不要计较。”

她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只觉得自己的背僵硬得快要直不起来，眼里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她忍了忍，又接着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黎珍听着，恨不得把尾巴都翘到天上去，得意的笑了，笑容在她那张受伤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扭曲。

她拉着李艳的手，冷哼一声，“江晚意，你给我记着，这次是我放过你的。”

“以后，别给我嚣张。”

说完，她这才离开。

江晚意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站了很久，直到，有双手拖住了她微酸的肩膀。

她抬起头，看到陆铭生那熟悉的脸，她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突然间夺眶而出。

“陆中队。”

陆铭生没有说话，微微侧了侧身子，刚好挡住了江晚意的位置，“我送她出去。”

说着，也不等民警回话，就带着江晚意往外走，江晚意低头跟在他后面。

临出门的时候，陆铭生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那民警一眼，这才扭头出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民警突然就打了个寒颤。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似的，他抬头看着赵忠：“赵队，他看我干什么？”

赵忠也是一脸茫然，他只在战场上见过陆铭生这个眼神。

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对自己人？

思及此，赵忠只能拍拍民警的肩膀：“你最近少在他面前晃悠，反正他也不怎么来派出所，没事儿。”

民警似懂非懂的点头，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太上来……

***

陆铭生带着江晚意，一路在警局里左拐右拐，走了挺远。

一路上，江晚意感觉碰到了不少人，她没有抬头看，生怕自己的眼泪被大家都看到了。

直到陆铭生打开一扇门，将她带进去。

她才抹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这好像是个办公室。

“不是出去吗？”

陆铭生没搭理她，反而是径直走向边角的一个柜子，驾轻就熟的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来，拉着她坐下。

然后才解释道：“你确定你想这样出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打开，不由分说就往江晚意脸上怼。

江晚意想拦，被他挡了。

他的动作虽然猛，可落在她脸上却极轻，有些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江晚意甚至能够看到他眼下的一拳青黑，以及那长得有些过分的睫毛，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格外专注，甚至都没发现江晚意的目光。

好一会儿，江晚意才收回心思，“我好像总是在难堪的时候碰见你。”

陆铭生上药的手顿了顿，轻笑一声：“你这话是夸我还是损我？”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就是奇妙得很。

她和陆铭生总共见了不到十次，可在他身边却莫名的觉得安心。

明明刚才她还在掉眼泪，现在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当然是损你，陆中队，你有毒。”

江晚意生了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可爱，她的声音好听，陆铭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脸上的笑意也扩大了：“说吧，什么事儿啊？非得动手。”

她脸上的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仔细处理一下才发现也不过就是些皮外伤，消个毒估摸着几天就好了。

他收好东西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江晚意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很快就落下了，踌躇了一会儿，这才道：“陆中队，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信。”

“为什么？”

陆铭生觉得好笑：“我的直觉。”

“警察的直觉。”

从警多年，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他没见过？什么场面他没经历过？

很多时候，他光是看一眼这个人的眼睛，就能大概判断出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这行有句老话，——“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江晚意当然不明白陆铭生的直觉是什么样子的，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说了一遍。

陆铭生一直听着，没有插嘴，在听到她说稿子被删掉的时候，眉头也皱了起来，一向清明的眸子里也掠过了一抹愠怒。

好一会儿，他才抬头：“江小姐，你很需要这份工作吗？”

江晚意毫不犹豫的就点头：“需要。”

“很需要。”

“因为喜欢？”

“不。”江晚意反驳，“因为钱。”

喜欢海洋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真正促使她这么努力的原因，是因为薪水够高。

像她这样的应届毕业生，能拿到这个工资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

更何况，这也是事业单位，带编制，这对她这种外地人来说，吸引力极大。

毕竟她上班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梦想。

陆铭生听到这个答案，微挑了一下眉头，看着江晚意的目光更深沉了一些。

江晚意感觉到了，“很肤浅吗？”

陆铭生又笑了：“不会，江小姐，你很勇敢。”

2022-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