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胜雪问:“那你呢?你是来干什么的?大当家的又去东京做什么?”
盘碟中剩的最后一片麸筋和瓠瓜还散着香气,颜胜雪故意抖着盘子在他眼前晃。
男子歪着头用衣襟蹭了蹭流涎,方才有些难为情地回话说:“小可……是户部曹员外郎命小可前来说服大当家的前往东京进行交易,给青城寨里头的人在东京立名造册。”
户部员外郎,进行交易,在东京立名造册?!
“愚钝!”颜胜雪厉声一喝,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小孩子都不会信的话,怎么这大当家的还真就信了!”
男子羞愧道:“小可从东京来时,曹员外郎给了小可一个官印加盖的文书,所以……大当家的深信不疑。”
颜胜雪震怒道:“这戏做的真是够足的了,可这话……你怎可轻易诓骗出口?!你难道不知道,即便身在东京做工,也是个流民,非得住满一年往上,才有户籍一说。如何区区一介户部员外郎,便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用钱财交换户籍了,遑论是这青城寨上头少说三五十口子的人数,全部在东京登名造册!”
男子似乎听不懂,只是垂下头来对那假煎肉望眼欲穿,生怕颜胜雪一气之下不给他了,连连抻着脖子道:“娘子莫恼,娘子莫恼!小可也只是拿人钱财,忠人之事……”
“好,你如实作答了,我也按承诺给你吃一口。”颜胜雪命藿香夹了麸筋和瓠瓜先后喂给这男子。
这男子立刻张口用力地咀嚼着。
久未进食的他突然吃了这般妙滋味的假煎肉,又是带着荤油的香肴,猪油和菜籽油两种一荤一素的油脂都浸润了麸筋内部的孔隙和瓠瓜青白的瓤里头,再加上香葱和黄酒的辅佐,只咀嚼这两口咽下肚里,根本完全解不了馋。
颜胜雪又问:“只是,我见你似乎也并不通晓这户籍之事乃是个骗局,难道……你并非曹员外郎府中人?”
“小可的确不是曹员外郎府中人。”男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口,对着锅里剩下的半盘看的两眼发直。
颜胜雪吩咐藿香去拿,这男子坦荡道:“小可原是一介流民,只是有幸在曹员外郎的一个外室手里租赁过一间草屋,因而结识了曹员外郎,收了他十五贯钱,特来青城山说服大当家的带着寨里五十贯钱前往东京交易。”
“五十贯?”颜胜雪愠怒地一锤案道:“好啊,他用十五贯派你前来,却想谋算着五十贯钱收回去,里外里自己净赚三十五贯,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好啊,一个六品官员,倒这么利用官职赚起‘月俸’来,真是可笑!”
颜胜雪想到东京繁华如斯,尚有鳏寡孤独的老幼,可这些东京的贪官,官职尚未到位极人臣的地步,便拿着高额的月俸,还净是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到底还是为这无知的土匪头子义愤填膺起来。
顿了顿,她转眸看着藿香一口口地喂菜,这男子似乎按捺不住手臂,想从绳索里挣脱出来自己吃。
“自己用右手吃,会不会方便点儿,舒服些?”颜胜雪索性拿着菜刀娴熟地给这男人割了绳索。
藿香急道:“娘子不怕他跑了?”
“不怕。”颜胜雪眼中狡黠而自信,“他若不跑,过会儿我一定放他下山。”
男子挣脱了绳索,倒也的确没跑,而是自己立马托着盘子蹲在地上,对上头的假煎肉大快朵颐起来。
转眼间半盘儿菜就没有了,吃的满嘴流油,酒香四溢。
男子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小可在会稽的赌桌上欠了钱,原本想趁着大当家的离寨,从青城寨里顺走些银钱,却没想到被抓了上来,因着施展了些拳脚反抗,所以寨里的土匪以为我是个练家子,又从小可身上搜到了那张文书,土匪们不识字,我就骗他们说这是朝廷授职的文书,二当家是色厉内荏之辈,所以不敢对我动私刑。”
颜胜雪杏目微眯打量着这男子一边吃一边说的模样,半晌不说话。
以她开脚店的经验来看,正常人专注地用膳时陈述一件事,绝对不会说的这样流利,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话早就是男子设想好的,并在心里念叨了许多遍的,才能如此不加思索地说出来。
颜胜雪的眸光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男子吃光了所有假煎肉,胡乱拿袖口抹擦着嘴边的油渍,续言道:“原本,小可想留着手里仅有的碎银子贿赂个小喽啰跑出寨子,却没想到青城寨人心如此紧络难以疏通,所有人虽然都看不懂那文书究竟是什么,但都在关怀大当家的安危。二当家也不识字,但隐约认得户部的印记,觉得事有蹊跷,就留我拷问。”
颜胜雪倒相信这话是真的,只是事先看穿了这男子方才那席“坦白”的刻意,便不留情地笑道:“仁兄,你啊,的确是个练家子,而且武艺不俗,你与我说这些,是希望我把这些话告诉给其他人,是这样吗?”
藿香闻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小可……不是什么练家子,都是唬人的罢了。”男子甫一怔愣,眸光陡然呆滞了下来,心虚地垂下头笑着:“小可也没有什么刻意要说的,只是想吃娘子做的菜罢了,嗅着香味儿,这舌头就麻了。”
颜胜雪也不恼,又道:“你就是个练家子。寻常人若是饿了三天,早就两眼发昏,站都站不稳了,可你方才蹲下吃菜的时候,竟然蹲的稳扎稳打,一看就是平日习武时马步扎得好的功底,且你虎口处的茧已经很老了,所以你定是个寻常舞刀弄剑之人——不过,你无须瞒我,我也没想揭穿你。”
踌躇半晌,男子才轻声道:“娘子既看穿在下习武,还敢松绑,难道不怕在下伤了娘子?”
“不怕。”颜胜雪沉声道,“你既有心要在这青城寨里装蒜下去,你便不会动手,你若想动手,早早儿便动手了,外头那几个,没有你的对手。不过,你既是替曹员外郎办事,那你又是受命于谁,把他这些事告诉我呢?”
男子默不作声地咂咂嘴,眼中却掠过一抹为难之色。
颜胜雪又道:“这个问题你若觉得为难,可以不回答,我觉得这未必是二当家想知道的。”
男子对这话倒很意外,但最后还是拱了拱手:“娘子贤惠容情,知书达理,小可……感激不尽。”
颜胜雪长舒一口气,道:“你目的达成了,你要告诉我的,恰恰也是我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二当家。我即刻放你下山,这次,你算是救了大当家的一命,虽然刻意,但做的总归是件善事。至于谁派你来的,并不很重要。”
男子一愣:“放我下山?”
“娘子,你怎么敢放他下山的!”藿香亦惊,“那……那些土匪……”
颜胜雪按住藿香的素手,点头安抚道:“放心,青城寨的人,我去解决。”
颜胜雪转身看着呆若木鸡的男子,说道:“这寨子没人识字,想必也没有纸笔,委屈仁兄咬破指头,写封切结书了。”
男子道:“什么切结书?”
“说你这个‘官身’此后与青城寨互相无涉的切结书。”颜胜雪巧笑道:“不过也不用太隆重,你随便写几个字即可,反正他们也不认识……不过,要有二当家认识的‘户’字,这样才能瞒过他。”
男子愣了愣,木讷地点点头,扯了下裳衣料来,咬破手指就用血往上胡写一通。
刚巧几个小土匪发现好久没有动静了,就闯进来看看,结果却见男子被松了绑站在颜胜雪身后。
小土匪错愕地喊道:“小娘子,你……你怎么能给他松绑呢!”
话音才落,另一个小土匪就慌张地对颜胜雪低语道:“这人……可是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上来的。”
颜胜雪当然是相信的,毕竟这些土匪刀也拿不稳,还害怕苍蝇,别说制服这等练家子了。
最先进来的小土匪气愤地就要往外走:“我……我去找二当家去!”
“不许去!”颜胜雪厉声喊了他回来,随后就关了小厨房的大门。
颜胜雪关上了门,这练家子又被松了绑,几个不敢舞刀弄剑的小土匪也是吓得满头大汗,纷纷不敢造次。
男人被松了绑也不提刀威胁,反倒是双臂环胸往边上的柱子一倚,默不作声地看着颜胜雪。
颜胜雪拉着最紧张的小土匪往一边稍稍,冷静地含笑哄道:“小兄弟,你别害怕。二当家要知道的话呀,我已经问出来了,同时,我也跟他商量好了,他虽是官身,是个朝廷新赴任的户部大官儿,但为人有气度,说不跟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计较,为表诚意,还写了个切结书给我。”
小土匪是听不懂这话的:“切……切结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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