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叽叽喳喳。
“大学部的人怎么会来?”
“小看咱老张了吧,人桃李满天下呢,这是专程回来看老师的。”
“挑这个时间点回来?大学生那么自由?”
“我哪知道,你去问问?”
“哈哈,你去呗,顺便加个师兄的QQ。”
“这就师兄了?不要脸哦……”
“嘻嘻,帅哥面前要什么脸。”
王瞻怡挤过前方谈论的两个女生,“借过”机械化在嘴边,班长突然从身后逮住她:“张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
短短的走廊,王瞻怡自省了一番最近又做了什么值得进办公室的事,能想到也只有已经翻篇一周的礼盒事件。
想到可能是旧事重提,她的脸色就被叹息刷了又刷。
在门口喊了报告,一眼看到班主任正悠哉地哼着小曲批作业,气场不像找事的样子。
“小怡,过来。”甚至叫得亲切。
王瞻怡乖乖地站过去,老张拉过一张凳子放自己旁边,语气依然亲切:“来,坐着说。”
等着开场白,王瞻怡心里没谱。
“我听说,你和同学们的关系不太好是不是?”
王瞻怡把头抬起来:“谁说的?”
“还用谁说吗?我当了你两年班主任,看不出来?”又改了口,老张一脸耐心:“来,说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瞻怡坐下,心里组织着语言,但也不愿说得太详细:“就是,您也知道,我的中考成绩原本进不了一班,是顶替生病的同学才进来的。所以——大家应该是看不起走后门的人吧,觉得我没有资格。”
老张了然地点点头,话锋又一转:“那,同学们有没有欺负过你,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
王瞻怡抿唇,第一秒就想到了那个成人玩具。但性羞耻依然让她不愿再提,只慢慢摇头否定。
“小怡,有什么事你要记得告诉老师,或者家长。”老张语重心长:“你成绩很好,但心理有些问题。学校就是一个小型的社会,你在这里不光要学知识,也要慢慢习惯进入到一个社交的体系,这对你的未来同样重要。”
王瞻怡的鼻子发酸,她吸气憋住,站起身来对着老师鞠了一躬:“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好。”老张和蔼一笑:“回去上课吧。”
“老师再见。”转身之际,王瞻怡又停下来:“对了老师,您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些?”
“嗯?”老张拧保温杯的动作顿了顿,眉心微微一挤,突然又笑:“觉得似乎从没关心过你,老师很过意不去呀。”
有些答非所问,但王瞻怡也明白不了。她再一次道谢,跟着铃声小跑回了教室。
*
下了晚自习刚到家,任月在沙发上织着毛衣提醒女儿:“你手机刚刚一直在响。”
王瞻怡飞快脱掉鞋子扑到房间,拿出枕头下的手机点亮屏幕——“贺学长”三个字赫然现出,她心中的巨石被剪掉绳索,砰地一声掉下砸得自己也手足无措。
落却落在了柔软的心房上。
王瞻怡吸了吸鼻子,正要回拨,门被敲响。
打开任月探进半个身子:“谁给你打电话?”
每晚的十点钟,女儿都会在房间里不出来。这现象她早已关注到。
上周又被老师提醒了早恋问题。
王瞻怡手扶在门框上:“同学。”
“男同学女同学?”任月直接叹口气:“你真的早恋了?”
“没有!”不算撒谎,但王瞻怡跟着丹田用力的发声也涨红了脸。她声音变小:“我不会早恋……”
半信半疑的神色贴在母亲眼角眉梢,电话在此刻又一次响起。王瞻怡一个激灵,任月往后看:“那你当着我的面接。”
她僵在原地,任月等了一会儿,越过她往里走,王瞻怡抢先一步返身拿到手机,瞟了一眼来电,心一横,她按了接通:“学长,晚上好!”
任月站定在她面前,小声指示:“开免提。”
王瞻怡咽了咽口水,把免提打开。
“晚上好。”贺林持声线平稳,王瞻怡迫不及待踩着他最后一个字开口:“今天我遇到一道难题,能请教你一下吗?”她看着母亲。
任月偏偏头,关注那头的回应。
此刻的沉默是只有王瞻怡才察觉得出来的异样。她屏住呼吸,用意念去勾对方的默契。
“可以。”电话那头蹦出两个字,王瞻怡暗暗松了口气。贺林持又问:“这道题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
她愣住,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
“的确……和以前不一样。”她顺着猜测回答:“这题……超纲了。”
“以前讲的题都懂了吗?”贺林持问。
看着母亲有了放松的迹象,王瞻怡用力点头:“懂了。”
“好,我知道了。“那头顿了顿:“把题发给我,二十分钟后我给你回复。”
电话挂掉,王瞻怡缓慢地呼出胸口那团气,看向母亲。
任月走到卧室门边,温和地点点头:“别太晚。”门轻轻关上。
方才的惊险就这么落下句号。王瞻怡把全身重量都放到坐下的姿态中,手心里一片汗湿。
二十分钟后,电话再一次响起。
“喂!”王瞻怡迅速接通。
那头被这唐突的反应噤了声,很快,传来一声声轻笑。
笑得越来越直白,连声音也连贯起来。
贺林持在笑,王瞻怡却酸了鼻子。
“不要笑了!”
“超纲了吗?”贺林持收了笑意:“什么超纲了?”
王瞻怡抿唇:“早恋超纲了。”她顺手拿起一只铅笔,在作业纸上随意划圈。贺林持沉吟了两秒:“你早恋了吗?”
笔端在纸上停下,少女脸色由红退白,接着划圈的轨迹便乱了很多:“没有。”
听出她情绪的转变,贺林持跳过话题:“我的礼物呢?”
没等到及时的回答,倒是抽噎声慢慢有了节奏。
“对不起……学长……”
“怎么又哭了?”声音里的无措凝在上扬的尾调,宽慰紧随其后:“礼物丢了,以后再补上就是。”
“不是礼物,”王瞻怡抽抽搭搭:“是我失言了。我最讨厌失言。”
“这样吗。”他的温柔如同诓骗,字眼缓慢铺开:“那我原谅你了。”
“谢谢……学长……”
“不用谢。”
“可是,”王瞻怡五官停下抽动,后知后觉想到:“你怎么知道我礼物丢了?”
*
连续两个电话之后,贺林持原本已不抱还能被人接起的希望,但又寄托于一个“事不过三”的习惯,他最后打了一次,不料这一次被人接起了。还接得很快。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一开始显而易见的警惕到后面单纯地打开话匣,一股脑倾泻出她被同学欺负的剧情。听到她羞怯又竭力地描述的那个成人玩具,电话这头的贺林持眉心蹙起,没想过自己的母校正在上演这样的霸凌。
尽管女生又画蛇添足地表示,自己此刻所处的精明高中不是她就读的地方。
但谎言始终是拙劣的。他能理解的是源头,也能纵容这个源头。
出于同情和关怀的心态,他无伤大雅地交了一个“电话朋友”,第二天得闲时又想起女生说漏的一些线索,于是给曾经的老师打去电话,竟就很快得知了对方的名字。
“她人缘是不算好,独来独往的。”老张的话里也没有太多关注。
“成绩还不错,虽然是顶替名额进来的,但也避不开实力嘛。第五十一名,也比五十二强是不是?”
“其他的倒没什么。噢,你们在做校园霸凌的专题?哎呀,哪有这么严重。不过,林持你不是学金融的?”
“我的身体好得很,钓鱼也是种运动嘛。虽然你师母成天给我摆脸色。对了,你父亲……”
“……老师多嘴了!别往心里去。有空回来看看呀……没问题,没问题的……”
至于为什么兴致勃勃地说了要送礼物后又莫名失联一周。原地不动地守着电话是浪费时间成本的行为。贺林持回了一趟母校。
给少女准备的回礼,一盒月饼也顺理成章地交给了曾经的恩师。交换来一些闲聊样式的信息。
*
最后的回答很合理。贺林持笑着说:“交不到我手上,不是丢了,难道是送给其他人了?”话里听不出责备。王瞻怡心里依旧被戳中地收缩一下,顺着嗯嗯点头下去。
等到了第二天,醒来照例看了一眼昨晚的通话记录,她倍受期待的时光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只是那束之高阁的礼盒,白色的绑带上已经落了灰尘。王瞻怡搭着凳子,拿起鸡毛掸子小心地扫去,再次回到仰望的视角时,嘴唇也微微挽起。
她的心中码开一跳全新的路径,通往广阔明亮的境界,那里有大学学府,有18岁,有终将相见的一个时刻。这个礼盒,一定会再次交到它应属的主人手上。
圣诞节过去,元旦接踵而至。
跨年这天,她唯一的朋友迟蕊也从韩国回来。
两人一同出行,去往广场的路上迟蕊再一次抱怨自己坎坷的明星路:“一个星期要我瘦10斤?几个意思?直接让我绝食算了!”
王瞻怡只是听着,安慰的话早在机场就说得失去了新意。迟蕊见她全程低头敲手机,掐了把她扬到耳后的笑脸:“你这状态,谈恋爱了?”
“没有。”王瞻怡把手机装好,抿着唇线不让笑容露齿,依然忍不住分享:“但我有目标了。”
“哪个?”
“贺学长。”
“高三的?”
“大学的。”
“嚯!你已经探索到大学去了?”
“嘿嘿……”王瞻怡紧紧挽着朋友的手臂,心中一片明朗:“我也会考上那个大学的。”
到了广场,倒计时的人已把地面挤得水泄不通。
两人先去买了杯奶茶,贺林持的回复在口袋里震动,王瞻怡快速检索了一下,是预料之中的信息:【我已经到广场了。】
口中的滋味和心中一起泛甜,她笑眯眯地单手打字:【新年快乐,学长。】
【新年快乐。高中小女生。】
【好想听你亲口说呀】意思是,晚上回家,依然想要通电话。
倒计时的钟声响起,王瞻怡仰头,却不看大屏幕。她踮起脚,寻找那个胖胖的身影。
很快,一个侧脸撞入视野。
迟蕊感到她飞速地埋下头:“见着老师了?”
“没有。”王瞻怡脸色迅速发烫,没想到一眼就能命中目标。那张胖胖又温和的脸,和球场那天的偷看不无两样。
王瞻怡拉着迟蕊慢慢后退,迟蕊还搞不清状况:“大家都往前凑,你怎么还倒着走啊?”
“我……肚子疼……”
迟蕊站着不动了:“那你去上厕所,我在这里等你。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行。”王瞻怡松开手,挤过人群,不忘回头确认和他的距离。退到一个安全线后,躬成虾的身子这才直起来。
只是手里空荡荡,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手机!
王瞻怡心里一凉,赶紧低头,密密麻麻的小腿中,一块屏幕正持续地亮着。
眼看一双大脚就要踩上去了,王瞻怡大喊一声“我的手机!”嘈杂的人声却淹没了这微不足道的提醒。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将手机捡了起来。
王瞻怡紧绷的头皮瞬间舒解,她跑向好心人,刚一抵达,抬眼的瞬间又被拆分了神思。
林学长。
“十——”
人群振臂高呼,影影绰绰的光影笼在少年的脸上。他把捡起的手机递到王瞻怡面前。
四目相对。
“九——”
声音已经被淹没,动作却具备了语言。
“八——”
王瞻怡迟疑地伸手,险些报废的手机重新回到手中。
“七——”
光斑在少年白皙的面庞铺展开,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目沾着温柔。
“六——”
王瞻怡依然对这偶遇有些不可思议。她抿了抿唇,小声说“谢谢。”
“五——”
少年也张了张口,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四——”
下意识的,王瞻怡把耳朵凑过去:“啊?”
“三——”
他却也顺意地,将嘴唇递过来。
“二——”
烟火蓄势待发,乌泱泱的人群狂欢着,无人注意这一高一矮的两人,正在努力听清彼此。
“一!!!——”
满天烟火,七彩璀璨。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跳跃,少年耳语完毕,回到原位。眉目间,恣意温热。
王瞻怡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一声叫喊响起:
“贺林持!”
一张温雅的女人脸冒出来,少年闻声回头,她松了口气:“爷爷在找你。”
“嗯。”他应着,再看一眼王瞻怡,灯光掠过他的眉目,眼底一片薄薄的流光。
过了好半天,迟蕊才找到王瞻怡。
“你去哪儿了?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
“都怪你!倒计时都没有在一块数!”
“王!瞻!怡!你有没有在听?”
有,也没有。耳朵已经被各种声音塞满。各种,也不是各种。
只有两道,反复盘旋,然后震耳欲聋。
一道是別人的:“贺林持!”
一道是贺林持的:“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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