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尘埃落定时，谢珏抱着燕绛的尸首坐了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连头都不愿意抬。

画寒吟到底还是于心不忍，每每到了时辰还是会安排人去给他送点吃的。

但到了下一个时辰，送饭的人走进去一看，丁点儿未用。

都挨到第四顿了啊……

先是默默将白粥和肉饼放下，来送饭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要不你还是吃点吧，身体会扛不住的。”

还搂着怀中烟消美人的血肉骨躯，谢珏苍白着一张脸回他：“谢谢你，但我暂时不饿，有劳了。”

来送饭的小弟子摇摇头，指着那摆了一整圈的吃食，他又劝道：“可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饭肯定是不行的啊，不吃也就算了，你连水都不喝，这是万万不行的……”

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娃娃，但说起话来却是一套又一套，听得谢珏摇头苦笑。

还真是众人心里最标志的“听话懂事”的孩子啊，但偏偏，好像就是太乖了。

而跟乖这个字最不搭调的，想来应该就是怀里这个了吧。

自她离开，谢珏总是会无数遍地回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细细算来，他们认识的时年并没有多长，但却激荡人心。

她真的就像是一簇照亮他灰暗人生的一把火，初次触碰时可能会因为那些炽热而退缩，可逐渐适应了那温度后，反而愿意一点点的靠近。

甚至相拥。

谢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那只扑火的飞蛾。

可为什么他在扑火，却是她为自己承受了代价？

想起他们之前的交谈，他说自己命不好，克所有亲近自己的人，可那个自信的小姑娘就说自己命好，说不怕。

但谢珏眼下，倒是真的有些佩服这所谓的命道了。

可怕，可悲，可叹。

因为他还是不吃饭，送饭来的小弟子慌了阵脚，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去喊画寒吟过来帮着劝劝。

喊人的人跑得飞快，画寒吟来得只会更快。

男人看到那些压根没动的饭菜，有些话哽在喉间，不知如何说，沉默半晌，才开口：“阿珏，虽然你用毒针控制住了燕绛的尸首，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男人呆呆回头，面对画寒吟，他的确是说不出什么不太好听和驳好意的话。

“那公子的意思是？”

其实在这段时间以来，谢珏早就已经改口了，只是偶尔会在没人的时候用做开玩笑的口吻喊他公子，而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一声声恭恭敬敬的“阁主”。

也因此，这次的一声，听的画寒吟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我想将燕绛埋到天剑阁的后山，并且为她起牌位到祠堂，好享后世香火。”

闻言，谢珏面上一震。

“可如此这般的话那些长老是不会同意的。”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

随便抽过来一个蒲团，画寒吟在他面前坐下，轻叹道：“只要我想，可没有做不到的，师父当年把天剑阁交给我时也说了，长老的作用是辅佐阁主辅佐天剑阁，而不是控制。”

谢珏承认，他真的心动了。

如果让燕绛就这么死了，别说后人的香火，十年百年后说不定就没人认识她了，如果真的可以，画寒吟的这个提议自然是最好的。

眯了眯眸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

“我突然就明白为什么那么喜欢为所欲为了。”

几乎是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画寒吟适时跟上：“因为有时候，当好人真的很累，而且成本太高了。”

二人出了房间后，便兵分两路。

如最开始想的，画寒吟将这件事告诉天剑阁众人的时候，遭到了如出一辙的反对。

而且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

一会儿说燕绛是魔教妖女，这么做不符合规矩，还说如果这么做了就不能向武林其他门派解释，骂着骂着，甚至扯到了谢珏的头上。

扫视一圈，画寒吟自嘲地笑了笑。

有的时候他是真的怀疑，这些人到底是真的想要天剑阁好，还是只要天剑阁能活着方便给自己充面子就行。

他也懒得跟这些人废话，手腕轻转，那柄摇禾剑已然插入桌面。

看着实木桌上的数条裂痕，几个长老面面相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口口声声说正道邪教，可燕绛身为魔教中人却有侠肝义胆，有一颗愿意保护别人的赤诚之心，可你们呢？”

他并不打算发表什么长篇大论，冷笑着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是询问意见，只是过来通知一声，放心，她的牌位我会摆在角落，不会影响你们头上的那些，但如果你们非要给自己找点存在感，我不介意让你们看看颜色。”

摇禾剑又被利落地从桌子上扒下来，由他握在手中，威风凛凛：“你们干的那些破事我随便抖落出一件都能让你们身败名裂，若相安无事我自然愿意护着你们，但如若你们整天给我闹事，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说罢，他头也不转地离开了，留下那一群长老后脊冒冷汗。

那个曾经吃只鸡腿都能乐呵好几天的小乞丐，果然长大了，已经完全不能拿捏了啊。

其实画寒吟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们。

他既然决定要将燕绛的尸体留在天剑山，那自然是要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义。

给她一个“天剑阁弟子”的身份。

因为他到现在都记得，曾经有个要跟他一起喝酒的小姑娘，迎着月色说：“如果可以我还真想做你们家的弟子呢”。

而作为阁主的他必须得承认，她真的帮天剑阁太多了。

来刻碑上字的师傅到的很快，看到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也有些惋惜，但也没多在意，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手上的功夫。

谢珏走过来，正好看到石碑上已经完成大半的字，他下意识就念了出来。

“内阁弟子，燕绛。”

除此之外，男人还眼尖的发现了另一列小字，哑然失笑。

因为那是——长老谢珏之妻。

画寒吟勾唇：“如何？”

“甚好。”

说完，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婚服，慢慢走上前，并缓缓给意见再也不会笑的小姑娘套上，再起身时已经取出了维持肉身不腐的毒针。

他还是觉得，顺应这所谓的天命，可能更好。

她身上、脸上的血早已经被他擦拭干净，白净如初的小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睡着了。如火如荼的红裙着在身上，象征祥瑞的凤纹绣得精致。

以及耳垂下面那对金色耳铛。

亲眼看着她入墓，身后众人看不到的位置，早已泪眼婆娑，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会为了一个小姑娘哭成这样。

但即使到死，他都不会后悔。

也知道，再也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燕绛，谢谢你。

让我再次成为了一个人。

但果然，有些话如果不说，真的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所以，对不起。

忍住痛苦的热流，谢珏故意松了下肩膀，飞速地拭去眼泪，装作无事。

扭过身，像是恢复成了那个最初的谢珏：“公子，我们回去吧。”

2022-2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