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的事情结束后,殷青鸟暂时离开了天剑阁。
不过这次倒不是她主动离开,而是荀昭南将她带走的。
他来了后只跟殷青鸟说了一句话。
“老头不行了,他想闭上眼睛前见见你。”
那句话的每一个都慷锵有力,明明男人说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轻飘飘,但却轻而易举地在殷青鸟的心窝处砸开了一个洞。
里面放着的是过去的一切。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是个连饭都吃不饱,路边看见油鸡腿就恨不得流口水的小丫头,是那个老头,不惜一切地将自己带走,给了她全新的人生。
即使其实也没有那么富裕,但胜在自在逍遥。
其实还在徐家的时候,殷青鸟一直学的都是什么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大道理。
也因此,书没看过几本大字也不识得多少,虽然徐家的人一直想培养她针织女红的能力,但殷青鸟确实没有这个天赋。
但跟着殷老头走后,她发现女孩子的人生目标并不是一定要嫁人生子然后永远关在楼阁中,女子也可以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热衷自己的青睐。
而男人,其实没那么重要。
或者说,其实男人才是被挑选的那个。
这么多年来,殷老头不仅教她医术,还教她做人,让她从一个几乎已经长歪的徐钰,变成了现在的殷青鸟。
连“青鸟”这个名字都是殷老头在十几本诗词典故中翻了两天两夜才找出来的。
因为他跟她说,既然开始了全新的人生,那就理应有一个新的名字,不然怎么算“新的开始”呢。
回到山庄,殷青鸟大步流星地跑入房间里面。
往日里童颜鹤发的弥勒佛老头此时正病恹恹地躺在软榻上,形如枯槁的手臂就那样放到锦被两侧,此时的殷老头与殷青鸟离开之时可谓是大相径庭,甚至说换了一张皮也不为过。
仿佛十几天都没吃过饭,一层褶皱遍布的皮紧紧贴在骨头关节是,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
可以殷老头平日里的习惯,他又怎么可能长时间不吃饭呢?
因此变成现在的模样,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中毒。
艰难地睁开眼睛,殷老头扯出一丝笑:“青鸟回来了,真好。”
殷青鸟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师父,对不起。”
使出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抬着手臂摸了摸殷青鸟的发顶,柔声道:“傻孩子,你不需要跟为师说对不起的啊,追求自由,本就没错。”
最后一个字落下,殷青鸟眼眶中含着的泪珠便再也忍不住了。
一颗颗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下颚滑落,然后敲打到自己的手背上,带着殷青鸟尽数的脆弱。
不愿意看到这孩子哭,殷老头只能故作轻松地安慰:“别哭,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小姑娘嗓音沙哑,抬起头的那一刻更多的泪水滑下:“这怎么不是大事。”
殷老头无奈地摇摇头:“人总有一死的,或早或晚,总会是有这么一天,所以,别怕。”
两声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殷老头继续说道:“别担心,这不是中毒,只是我年轻时的报应来了。”
报应?
殷青鸟一愣。
不只是殷青鸟,连就站在她身后不远的荀昭南也面上一顿。
跟殷老头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自己年轻时的事。
虽然多有好奇,但两个人也都没去问。
不仅是怕消耗殷老头的力气,更担心的还是当年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惹得老人家心里更为不快。
其实荀昭南将殷青鸟带回来的时间很正好,因为殷老头大概也能知道自己真正油尽灯枯的时辰。
因此他非常庆幸,自己幸亏等到了,等到这两个小混蛋真的回来了。
那双眼睛无憾的合上,直到离开,他的脸上都挂着浅浅一层的笑意。
看着那双手再也拿不起来,殷青鸟整个人都崩溃了,整个人伏在床榻便哭得不像样子。
荀昭南隐忍着心头的那股难受,走近两步。
拍了拍小师妹的后背以做安抚:“老头说的对,人终有一死,凡人是违背不了时间与生命的。”
殷青鸟的声音带着悲痛的哽咽,她揪住荀昭南的袖子,不见外地在自己脸上抹起来,看着眼泪都已经沾到那块布料上,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但向来爱干净穷讲究的荀昭南这次倒也没在意,甚至主动伸过来另一只手,问她还需不需要。
被师兄逗笑,殷青鸟又去看殷老头的脸,还是难受得说不出话。
突然想到什么,荀昭南指了指山庄中的某个方向:“忘了跟你说,老头给你留了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面上怔了怔,她点头,顺着男人指着的方向找了过去。
那间房间她其实好奇很久了。
虽然在山庄住了很多年,但其实殷青鸟也没进过这间屋子几次,小时候不懂事多次想要进来看看,但是每次都被殷老头赶了出去,然后挨一顿骂。
再后来就知道不能随便,也就不自讨苦吃了。
她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再次名正言顺地进来,居然是房间的主人过世后。
忍着恨不得立马夺眶而出的热泪,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好了心情。
这间黑黢黢的屋子,其实是就是殷老头私人的藏书室。
因为里面放了不少有趣的奇闻异志,殷青鸟好几次看到上面诡谲不寻常的书名就想拿下来看看,但每次都是手指头还没碰到书脊就立刻挨了顿板子。
她拉扯厚重的窗帘,让小窗户外面的阳光倾洒进来,看着无数小灰尘在璀璨夺目的阳光下欢快起舞,她的心也宽慰不少。
至少这偌大的人世间,有很多食物可以证明他曾经存在,并且一生波澜壮阔。
几步走到其中一面的书架前,抬手将正好面对的那一层中抽出来一本,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书名竟然是老头自己用手写的。
那里面的内容……
匆忙打开,果然。
无论是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还是相关的批注解释,全都是那个小老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提笔落下的。
从字体上就看得出,有时候他明明已经很累了,字都是歪七扭八的,可却依然倔强地写完了那一面才睡。
这也就导致,到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都已经认不出来,须得结合前因后果才能明显读出了。
总算是艰难地看出到底写的是个什么,殷青鸟也是哑然失笑。
说他不通人情吧,又愿意不惜代价地养两个小屁孩,但偏偏又不愿意跟凡尘俗世有太多的交集。
最多的,不过就是所谓的“金钱关系”。
不过,都是为了生活嘛。
将现在手头的那本放下,又先前走了两步,眼前一亮,被一本包了大红书皮的册子吸引住。
这好像还是唯一一本特地用鲜艳红纸做书皮的呢。
其他的要不就是封面破破烂烂压根不管,要不就是敷衍地套上两长写了错字已经不能继续用的纸张,都已经泛黄了。
唯独这一本,不仅从外表看来光净整洁,即使是打开第一页,怎么看都不难发现这册子的主人该是如何用心呵护。
真的很难跟那个大大咧咧的小老头联系到一起啊。
殷青鸟如是想着。
越想越好奇,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张,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是如何玄机。
但不曾想,这才刚刚打开,就呆滞在了原地。
这本册子,一个字也没有。
都是画。
而且画的还都是没有五官的仕女。
虽然这张张仕女图都没有脸,虽然她们每一张都穿着不一样的衣服做着不同的动作,甚至梳着完全不相同的发髻,但殷青鸟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人。
真是新鲜,原来老头的心里还有这么一个姑娘啊。
想起两年前离家出走第一次回来的荀昭南说给她当乐子的话,殷青鸟有些想入非非。
那时的荀昭南说老头一直不愿意让他出去历练,其实就是怕不小心遇到年轻时认识的熟人。
说得好听是熟人,但说不定,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呢。
但其实真的认真算起来,殷青鸟是真的没想到老头还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让他心甘情愿作画上百张,还瞒了他们两个弟子这么多年。
看来真的是认认真真放在心头呵护着的。
将那本册子放回原处,小姑娘轻盈一笑,带着无奈,又有些心疼。
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见见被老头放在心上的那个姑娘啊。
即使那人现在可能已经不是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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