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开了灯，贺林持清晰的五官出现在仰视的角度，王瞻怡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脖子。

显然对于他的出现王瞻怡毫无防备。她心里极快地寒了一下就被警惕取代。

“……第二次。”

王瞻怡赶紧站起身，然而小腿一麻，又狼狈地重新坐回了地上。

贺林持往鼻息里纳入一口气，却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他的视线跟着王瞻怡的动作移动，看到了她握在手中的东西，动了动眉眼。

“找到什么东西了？”

经他提醒，王瞻怡赶忙把笔藏到身后，反应过来后，又麻利地将笔放回抽屉，并且关拢了。

她艰难地起身，躲避贺林持的目光：“不小心看到一个……有点像我的东西的东西……”

麻掉的小腿还是没提供好力气，王瞻怡站到一半，身体不受控地往前趔趄，像是一早准备着似的，贺林持定定站着，任她跌到身上。

“……对不起！”

王瞻怡迅速弹开，贺林持抓住她的小臂，直直地瞰了她好几秒，悠悠开口：“不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像是你的东西——”贺林持将她稳稳掌着，目光似审视：“不再确认一下？”

她心里一凛：“不……不用了。”王瞻怡退到椅子后，微微低头：“应该是我看错了。”

“那要再看一下么？”

王瞻怡抬起视线只瞟到一个下巴，很快又联想起早上面对面时自己喷出去的那口水，心虚得再次避开目光：“不看了，一定，一定是我看错了。”

没听到贺林持应声，她把椅子规矩地放好：“我先走了。”

没走两步，身后贺林持问她：“去哪？”

的确，她打算今晚在这里安身的，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希望也破灭了。她也不想再搬弄家具的借口，干脆说了实话：“出去住酒店。”

贺林持慢悠悠地走过去，率先把门打开，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回我家去住。”

王瞻怡倒是才后知后觉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想发问，贺林持会读心术似的，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文件：“再让你搭个顺风车。”

“那个——”她越过贺林持：“我在你那……睡不好。”

贺林持定下身，表情像是品味她的这句评价，而后睥睨着她：“怎么个睡不好法？”

王瞻怡挠了挠颧骨：“就是，睡不着。”

贺林持嘴角提起：“我要出国一趟，今晚就走——”

他拖长了声调，意味深长地靠近了一点：“见不到我，能睡着吗？”

还没从他给出的信息里反应过来，王瞻怡已经被迷迷登登地塞进了车里。

车辆一直是启动状态，里面的暖气很足。

离开公司后的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实在有些压抑，王瞻怡只得拿出手机看。

下意识点进和林先生的对话里，她突然想吐槽一下目前的事态。

王瞻怡：【每次跟我老板在一起，感觉他都把空气全部吸光了】

发送出去后，王瞻怡发现贺林持扫来一些余光，她赶紧坐直。与此同时，中控台上贺林持的手机亮了。

两人几乎一起看向了手机。

王瞻怡打破尴尬，主动提醒：“有人找你。”

贺林持右手掌着方向盘，左手撑着窗框，很懒散地扬了扬下巴：“帮我看一下。”

没想到有这个要求，王瞻怡嘴角咧了个“啊？”，很快摆手：“这不好，你的私人物品，我不能看。”

贺林持哼出一声很轻的笑，然后拿过手机，动作流畅地解锁点开，看完后又放回原位。

接着他降下了他那边的车窗，大片大片的冷风灌进来。

王瞻怡感觉暖气瞬间被抽走了，侧脸很快一片冰凉，她想要略略建议把窗子关下一点，转过头却发现贺林持僵硬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明白了，看来他刚刚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真是性情多变，还爱无辜殃及他人。王瞻怡暗自撇嘴，又拿出手机继续向林先生吐槽：

【有空气都是冷空气，简直酷刑】

发送之后，一旁的贺林持突然咳嗽了声。

以为他是被吹感冒了，王瞻怡正要关心一下，中控台贺林持的手机又亮了。

联想到应该还是上一条让他不悦的消息，她于是把话憋了回去，沉默着坐好。

又开了一会儿，王瞻怡反复看手机，林先生一直没有回复，她有些怅然若失。当网友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要用猜的。她不知道林先生是在忙还是觉得她说别人坏话有些烦人。

车子突然停在一家便利店旁。

贺林持拿过手机，一边解开安全带，简略交代：“我去买点东西，换你来开。”

没等王瞻怡回答好或不好，他雷厉风行地下车关了车门。

王瞻怡只好慢吞吞地交替到驾驶座，调整了一下座椅，又辨认了一番按键和屏幕上的显示，心想应该没问题。

贺林持很快回来，两手空空，不知道买了什么。

然而他进的不是副驾，而是去了后排。坐好后，他略显疲倦地往后仰了些：“把窗子关上吧。”王瞻怡早就被冷得不行，赶紧照做。

心想不愧是老板，有司机在就坐后面。

一路上开得小心翼翼，没有超过40码。王瞻怡偶而看一眼后视镜，发现他在手机上打字，很忙碌的样子。

“直接去机场，”贺林持突然说，头也不抬：“然后你把车开回我家。”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让她开。王瞻怡“嗯”了一声，拿出手机导航。点亮屏幕时，刚好看到林先生的回复。

不过这会儿她不能分心了，王瞻怡导航了机场，认真开车。

等到红灯下，她有些无聊地打量，发现后视镜的支架上挂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对面一束光照来，她眯了眯眼，而后看清了是一个缺了一口的茄子挂件。

就是自己送给他的。

王瞻怡心里微动，看一眼后视镜，刚好和贺林持的目光对上。

他顶着眼皮，表情略微有些冷淡：“认真开车。”

“是……”

十几分钟后就到了机场，由于不能久停，贺林持很快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小的行李袋，径直往登机口走。王瞻怡目送着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冷不丁的贺林持突然停下，转过身把她看着。

视线撞上，王瞻怡赶紧招呼：“一路顺风！”

贺林持慢慢走过来，停在窗边。面目在夜色里寥落而清俊，王瞻怡微微屏住呼吸，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

几秒后，贺林持手肘搭上车窗。

“我要去一个月。”

王瞻怡懵了一下，乖巧地点头：“好。”

他重复：“是一个月。”

觉得自己第一次就听清楚了，王瞻怡再次点头：“好，一个月。”

贺林持抽回手，定定地站着，目光隐隐拉着丝，将她若有若无地罩着。

沉默半晌，他不知意味地勾下嘴角，转身挥了下手。

看着他彻底进去了，王瞻怡愣愣地握着方向盘，想不清楚他再三强调的原因。

一个巡逻的交警来提醒她尽快驶离，王瞻怡赶紧启动了车辆，继续慢慢地往回开。

因为路况平稳，后视镜架上的茄子挂件安然地垂着，王瞻怡偶而看一眼，总觉得它有些落寞，便伸手去碰了碰。

情不自禁说：“干嘛总让人猜不透啊。”

-

重新回到贺林持的住宅，里头整洁而空旷，连保姆都走了。

王瞻怡打开灯，却发现厨房多了一些东西。一个咖啡机，一个烤箱，一个牛排锅。

她小心地走过去，意外地又发现冰箱上多了很多便利贴。

上面是一些菜的做法，简单明了。

像是确定了什么，王瞻怡打开冰箱——果然，里头被食材填得满满当当。打开另一面的冷冻室，恒温箱里居然还有一条活着的鱼。

王瞻怡赶紧关上冰箱。

猜测这好像是给自己准备的，但未免太体贴了，她心里没什么底。准备问一问贺林持这些东西的缘由，但估摸了他也上飞机了，她只好作罢。

房子已经打扫过了，地暖蒸腾着让人舒心的温度。

王瞻怡推开次卧，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面对它的焕然一新，然而入目的景象让她不由得愣在门口，没敢进去。

次卧的床居然已经被清空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床垫。

那她今晚睡哪儿？

电光火石间，王瞻怡颤颤地看向主卧。

她小心地按下门把手，刚支开一个门缝，里头淡淡的玫瑰香味就扑鼻而来。地灯应声而亮，暖暖的光烘托出一个温馨的房间。

主卧的确也焕然一新，但之前的灰色的床单已经全部换成了白色，一看就很温暖的白绒绒的颜色。

而玫瑰的味道正是床头那盏香薰灯发出来的。

王瞻怡有些不敢相信，她关上门，到客厅的沙发上呆坐起来。

脑海里紊乱地想了很多，让她觉得有些烦躁。桌面上的手机突然亮了，她回过神，点开屏幕。

是林先生的信息。

这才想起，在送贺林持去机场的时候，林先生也发来了消息。王瞻怡赶忙点开。

最新的消息是：【睡下了吗？】

之前的回复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在他身边，他也很紧张？】

看着这两条回复，王瞻怡突然笑了。她不可思议地问空气：“紧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紧张？”

毫不犹豫地否认回去：【才不是，他就是也想折磨我】

等了一会儿，才回复了第二条：【想睡也不敢睡，他好像把主卧留给我了，我一个不速之客睡主卧，不太好吧？】

她正在烦恼此事，又觉得说给旁人总有些可笑。只有林先生这个出口让她觉得可以安心倾诉。

然而半小时过去，林先生都没再回复。

王瞻怡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12点了。她也没法再等了。困得不行，她给贺林持微信留言：【老板，我可以去主卧休息吗？你放心，我走的时候一定会把所有东西都清理好的】

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她不敢厚着脸皮占据。

只是跨洋飞机上的贺林持，估计已经看不到了。

王瞻怡叹口气，慢慢倒向沙发。看到一条折叠的毯子，便将就着搭在自己身上，慢慢闭上了眼。

还好客厅里的温度适宜，她也不觉得冷。睡意来得很温柔，主卧里的玫瑰味道似乎也能透到这里。这是她喜欢的味道。王瞻怡的呼吸逐渐平稳，也不等谁的回复了，困倦被一场睡眠抚慰。

-

周一上班，贺林持出国的消息这才公布，群里没什么附和的，都当接受了一个公告般正常。王瞻怡打开电脑，刚好看到了陈龙导演给她发来的成片，她赶紧回复了一个收到，打开专心看。

看完交流了一下，陈龙指点了一些拍摄的剪辑的要素，给她布置了一个小作业。王瞻怡准备去杂物间拿拍摄的器材，石倩倩突然叫住她。

脸色不太好的样子：“王瞻怡，你过来。”

王瞻怡有些迷糊，同时也感觉到似乎不是什么好事。进到石倩倩办公室，石倩倩背身站在窗口，手里拿着一册文件，转身就问：“你最近又惹什么事了？”

王瞻怡盯着她手里的册子，不解地开口：“没有啊？”

说完自己飞快地总结了一下，的确，没有。

若真要算有，就是她在跟着陈龙拍摄的时候遇到了卫蓝，所以躲在了车里。

是这个？

石倩倩很快揭晓了谜底，将册子不轻不重地扔到桌上，神色无奈：“本来已经定好给你升职了，文件都打印出来了。结果昨晚贺总发了一份新的给我，变成了贺恩丛。”

王瞻怡听得怔愣，脑子跟不上石倩倩的语速。等她说完了才迟钝地动了动脖子：“什么……变成贺恩丛了？”

“升职呀！”石倩倩怒其不争地敲敲桌子：“他才来多久，贺总宁愿顶着被人诟病开后门的议论也要给他升职。但我们最怕的就是这样，员工都不会心安。”

石倩倩端起桌面上的水杯，缓缓摇头：“所以提议给你升职，我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好歹你做出来的两个视频都受到了好评，决策层也没什么意见。我就是纳闷——”她将喝之时又放下了，眉头紧皱：“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贺总悬崖勒马也要把你换下去？”

盯着那一册文件，王瞻怡的思绪慢慢地清晰起来。

她兀自理了理：本来是她，临时换人。

而临时的那个时间，就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王瞻怡心里一紧，脸色也跟着恍然了——昨天贺林持来公司拿的文件，就是她的升职声明？

他是特意拿走？

就当着她的面？

一股凉凉的寒意爬上王瞻怡的后背，石倩倩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掌，似乎想把她唤醒：“傻了？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个季度再提你就好。”

王瞻怡嘴唇动了动，看清了面前的石倩倩。

她调整好表情，抿了下嘴：“我知道了。”

石倩倩总觉得她有事没说，狐疑地打量她一圈：“真没惹到贺总？”

王瞻怡还没来得及摇头，石倩倩“啧”了一声，自我排解开：“不过贺总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算了，你也别反思自己了。估计就是贺恩丛也姓贺，家族的压力摆着，他也不好拒绝。”

出了办公室，王瞻怡晃悠悠地回到自己工位，全然忘了自己还要去拿摄影器材这件事。

屏幕上，微信提示闪烁着，她虚眼瞧了瞧，已从色块中辨别出是贺林持。

可是她呆呆地站着，盯着那个闪动的头像，却像被拔去了电池的机器人。

半晌，王瞻怡拿住鼠标，点开消息。

【是给你的睡的】

他在回复昨晚的消息。

看着这几个字，王瞻怡凉凉地挽了下唇。

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让她瞬间抛弃了那些从来秉持的作为她员工的身份，就这么刻薄地回复过去：

【因为愧疚吗？】

2022-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