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到达片场，晶晶看到王瞻怡便向她招手，王瞻怡朝她看了一眼，但只很轻地点了下头，径直越过她往前走了。

回头才看到，王瞻怡和方雨琳照了面。

“小怡，你怎么也来啦！”方雨琳的声音又尖又娇，引得片场的人都分来了目光。王瞻怡掂了掂手上的摄影机，仓促一笑：“来学点技术。”

导演陈龙在那头大喊：“方雨琳！你还拍不拍了！”

方雨琳连忙应声，握紧王瞻怡的手：“一会儿结束了我们一起吃饭吧？”没得到任何回答，踩着小高跟便回到了片场。

王瞻怡这才回到晶晶旁边坐下。

她叹口气，晶晶把手里的瓜子递给她，王瞻怡摇头，晶晶磕得一声清脆响：“咋啦？脸色这么差？”

“很明显吗？”王瞻怡摸摸自己的脸，没什么诚意地笑一笑，摆弄起手里的摄影机。晶晶往后瞟了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靠过来：“你还认识方雨琳啊？”

“以前的同学。”王瞻怡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感冒，她集中一些注意力，打开陈龙发来的整理指南照着摆弄，晶晶磕得上劲，撇撇嘴：“她现在是真的伤仲永了，以前明明有机会红的。”

王瞻怡听着，漫不经心接话：“她做什么了吗？”

“得罪了资本呗。”晶晶冷哼一声，碎碎念：“活该，长得也就那样吧，还成天这么高调。”

王瞻怡也抿一个回应的笑，打开了摄像头：“得罪谁了？”

“还有谁，”晶晶撒一把瓜子壳到垃圾桶：“你家老板。”

王瞻怡动作停下来。

她幽幽地转过头，看着晶晶不停咀嚼的侧脸：“我老板？”

“嗯呐，”晶晶好奇地偏偏头：“你不知道？”

这语气，好像她理应知道一样。

然而王瞻怡的确不知道。和方雨琳大学分开后，她基本上就屏蔽了关于她的消息，只是偶而防不胜防还是会在一些社交媒体上刷到。

的确如晶晶所说，她从前是火过一段时间的，但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这会儿串联起来，王瞻怡觉得有些心惊。然而脑子里又一次钻入贺林持的名字，她烦躁起来。

放下摄像机，她站起身：“我有点不舒服，今天先走了。”

“你又走啦？”晶晶倒不是很在意，看一眼那头拿着对讲机发火的陈龙：“走了也好，今天陈导像来了例假一样火爆。”

临迈步，王瞻怡又突然停下来，郑重其事地问：“对了，你说方雨琳被贺——我老板针对，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晶晶仰头想了会儿：“我也记不太到了。怎么？”

“没事，我走了。”王瞻怡支出一个笑脸，提起东西往出口去。

家具的物流这两天因为天气原因停了下来，她没有办法只得厚着脸皮往贺林持的住所去。

坐在出租车上，王瞻怡还是没有办法排解心中越来越多的情绪，她把窗子完全降下，任寒风席卷脸颊。

连司机也忍不住提醒她开小一点。

王瞻怡拿出手机，找到了林先生。

此刻，只有他是她心中最安全的岸口。

她能把心中所有的不堪、晦涩，甚至委屈全数倾泻给他，像是他与生俱来这样的包容。

像是从前手机里的学长。

王瞻怡关好车窗，开始打字：

【我现在心情很复杂，明明定好了是我升职，结果临时老板改了另一人，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是当着我的面改的，却不告诉我，让我像一个傻子一样。】

委屈绵绵不断：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透支自己，哪怕是住院都没有停下来学习和工作，但不全是升职的诱惑，我只是确信努力是会有回报的。难道努力不是有回报的吗？】

车窗外城市街景繁华，然而看在王瞻怡的眼里却是另一种陌生和寥落。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这是地方，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没有真正地接纳过她。

多愁善感发酵了悲观，司机瞟一眼后视镜，发现女乘客小声地哭了起来。

到达贺林持的住宅，王瞻怡下意识抬头望向那层高高的楼，就像高高在上的他，他们，可以把自己这样的小蚂蚁玩弄在手中，睥睨在眼下。

她慢慢地上了楼，感觉身子轻飘飘的，直到打开门被地暖的热气迎面拥抱，才回了一些神。

王瞻怡拧开灯，她还没吃晚饭，这会有些饿了。大概焦虑的情绪也和饥饿有关吧，她打起一些精神，到冰箱里拿出几只虾，准备熬一碗海鲜粥。

一个小时后，厨房里飘出香气。王瞻怡盛了一小碗，坐到岛台上，这才看到林先生回复的消息。

她并没有很快点进去，而是望着锁屏界面发呆。

给贺林持发去了那句质问后，贺林持没有再回复。一如既往的淡漠和强势。反而是林先生，总能及时地回应她大大小小的或重要或不重要的话，想到这里，王瞻怡的心里好像突然划分开了一条分界线。

她点开林先生的消息，还没细看，就被漫长的篇幅吓了一小跳。

林先生：【他不是个男人。自私，懦弱，虚伪，言不由衷，感情世界里的胆小鬼，事业中狡猾的两面派。小怡，不要气馁，痛快地骂他吧。我保证，下一次你一定得偿所愿。】

看着，王瞻怡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的形容在她最生气的时候都没有想到过，反而传达的这个第三方，这么犀利直接地骂了出来。

王瞻怡有些不敢相信。

平时温文尔雅的林先生，居然会有这样一面。

沉默了好一会儿，王瞻怡猜测他也遇到什么事了，可能这件事和贺林持的事如出一辙，所以林先生有些代入了。

只有这个猜测能解释了，王瞻怡反倒安抚起他来：

【没关系的，我已经接受了，而且只要努力过了就不算白费。你不要生气，其实我想得通，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自己的利弊要衡量。虽然他离我从前暗恋的模样已经越来越远了，但我始终坚信，他不是个坏人】

喝了一口暖暖的粥，王瞻怡感觉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那些愁绪也一点点被分解了。

林先生：【把我当做你的老板，想骂就骂吧】

王瞻怡笑起来。

【我才不会骂你，我只会……】打字到这里，她突然停下来。

停在一个犹如暗示的关口，诸多片段累积起来的感觉此刻涌上来，或许是暖气又或许是香气，更或许是窗外遥远的万家灯火摇曳着一个温柔的感想，这一刻，她任由自己勇敢起来，浪漫起来。

踏出了那一步——

【我只会喜欢你】

-

翻来覆去，思来想去，所有的冲动和激情褪去后，王瞻怡因为后悔而失眠了。

明明才和贺林持表了白，转头又跟一个网友说喜欢，怎么圆都圆不回她是个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花心女人。

想到这里，王瞻怡用力把自己捂进棉被中，但又忍不住拿出手机，分不清第几遍看林先生的回复：

【你可以喜欢我】

她盖下屏幕，脚趾再三扣着床单，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尖叫出来。

周三，贺恩丛的升职仪式匆匆完成，甚至都不算一个仪式，宣布的人敷敷衍衍，接受的贺恩丛也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几分钟后公司又变成了各干各的正常模样。

王瞻怡让自己不再想这件事，集中注意力跟着陈龙的团队学做视频。片场公司反复奔波了一周左右，她的家具也终于送到了。王瞻怡把贺林持的公寓收拾干净，床单也换洗晾晒了，临走前简单地在微信上和他报告了一句，当然也没有收到回复。

她也习惯了贺林持这样的对话风格了，关掉微信，继续和林先生聊天。

既然已经告白了，林先生也给了一个暧昧的回答，王瞻怡觉得是时候见面了，然而暗戳戳地提了一次，林先生却说他在出差，没这么快回来。

果然天下的老板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这天到了公司，氛围似乎又有些不对劲。

潇潇神色凝重，王瞻怡和她点头招呼了以后就没了下文，以往还会嘻嘻哈哈地聊上两句。开了电脑，薇薇安也没有冒出头来吐槽她今天的发型或者穿着，总的来说，整个办公室都充斥着一种谁也别说话的严肃气息。

敲了一上午的字，中午陈龙发来消息，说下午的拍摄取消。王瞻怡有些纳闷，下午的拍摄是公司视频号的第一个作品计划，大家都准备很久了，毫无预兆的取消有些不合理。

追问了两句，陈龙反而很好奇：【你们公司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吗？】

说完，发来一个新闻链接。

王瞻怡皱着眉点进去看，赫然是一片不详的黑白色调，标题上醒目几个大字【今日贺氏医药宣布破产】

对王瞻怡来说，这已经是个大消息。她立刻主动搜索这个新闻，出来的网页日期都很新鲜，然而贺林持的名字已经遍布在每则新闻中。

除了破产这个主题，更引得舆论大噪的是家庭内战。

原来贺林持一直暗中从二级市场买入贺氏的股份，是导致贺氏破产的第一要素。被揭露后他却轻描淡写地对外宣称这只是自己的一个投机行为，没有料到是这个结局。

图片上，贺林持身处华尔街，表情是胜不骄的淡淡高傲，饶是辩解着要把自己撇干净，任何人听来，却都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也就是挑衅。

贺氏那头索性同归于尽，竟然把贺林持父亲的丑闻披露了出来。

——同性恋、婚内出轨、贺林持非贺家亲身的猜测数不胜数。

王瞻怡觉得头皮发麻，让她震惊的舆论层出不穷，她一时应接不暇。

暂时关闭了网站，陈龙发来的消息已经累积起很多条：

【现在源一生物是被各界针对的对象，我们不敢有大动作】

【对了，你赶紧把公众号的评论权限调整一下，我猜现在已经有水军过来制造浑水了】

【这只是我的建议，你还是跟你的直属领导商议一下，或者直接联系贺总】

说到领导，石倩倩已经紧接着找到她。

要她把公众号的评论功能关闭。王瞻怡立即来到公众号后台，头一次看见了999的新增关注和评论。

这个盛况，仿佛回到了她大学时期做视频时一夜爆红的经历。

王瞻怡指头发麻，先关闭了评论功能，接着开始清点这些新增的上万条评论。虽然这些评论没有经她之手，还不能展示在主页上，但光是后台浏览到这些脏话，已让王瞻怡不寒而栗。

网络上的键盘侠们最怕没有热闹，尤其是这种赫赫有名的世家丑闻，能让他们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当搅屎棍。

王瞻怡直接把关注的功能也关闭了。

公司内，几个高层已经在办公室开了一上午的会议，王瞻怡偶而听到同事的议论，也是在说源一生物的股价大跌，许多合作方和甲方都终止了合作的事。

办公室内直接传出一声巨响，是谁猛拍了一下桌子：“这种事还瞒着我们！”好像是舒玟。

王瞻怡开始意识到，贺林持一直在筹备的这盘棋，似乎迎来了终局。然而代价却是，受到所有人的诟病和指责。

像他如此理智的人，为什么会做这件事？

下午，所有员工几乎都没有午休。潇潇强撑着精神在处理各种投诉和来访，门外渐渐聚集起一些便衣记者，摸着怀里的相机蠢蠢欲动。

而他们突然分成两边，让出一条道。王瞻怡抬头看去，应湘身穿白色西装，涂着鲜艳的口红，气场骇人地走了进来。

然后她转身面向这群记者，坦荡地张开双臂，掷地有声：

“来吧，都冲我来。”

2022-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