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瞻怡第一次身处舆论的现场，在强行让自己镇定脸色之余，她依然是感到些害怕的。

倒不是怕那些已经直白举出的摄像头拍到自己，而是从来运筹帷幄的这些领导层已经默认了事态的严重，头一次找不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当天，贺氏破产与贺家内战、丑闻霸占了整个网络的热搜。

更有蹭热度的人，开始扒一些花边新闻，细数贺林持的风流债。

一些王瞻怡从没听说过的人名一一出现，直到出现方雨琳三个字。

她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方雨琳也出现在了热搜。

王瞻怡还没有理清楚晶晶话里的故事，贺林持截断了方雨琳的资源，让她从一个新星变成了烂大街的网红。

所以看到他们在这里关联起来，王瞻怡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还没来得及点开看，她意外收到了林先生的消息。

望着两个屏幕，王瞻怡的手放在鼠标上，心中默默纠结着选择。这原本是个不值一提的查看消息的动作，然而不知怎的，此刻王瞻怡觉得，是个自己内心的倾向与抉择。

她盖下了手机屏幕，点进了贺林持和方雨琳的新闻里。

几分钟看完，王瞻怡有些失神地倒在座椅靠背上。

两年前，方雨琳在一次投资方的聚会中认识了贺林持，而贺林持像是有意接近她，很爽快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前期提供了很多资源给方雨琳，那也是方雨琳在大屏幕上刷成了脸熟的阶段。正当方雨琳自己也认为可以参与更有名的导演的大制作时，贺林持突然把她的所有人脉架空了。

颇有一番，给你一些甜头，是为了让你摔得更痛的意味。

媒体的描写则更直白：方雨琳攀上了靠山，却没有恪守本分，和各种男明星暧昧，惹怒了贺林持，于是他把所有资源都收回了。

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个娱乐圈你来我往的运行风格，所以大家都也默认了。

更添一丝真实性的，还有方雨琳和贺林持的一张合照。

像是在一个高空餐厅里，桌面上撒着玫瑰花瓣，气氛浪漫，两人坐在一起，贺林持在前，方雨琳在后，她表情羞怯但洋溢着幸福，微微靠拢了贺林持的肩膀。

贺林持也带着一目了然的，沐浴在爱河中的微笑。

王瞻怡关闭了网站。

几分钟后，她越过查看林先生的消息，点开了方雨琳的微信。

-

圣诞节的气氛已经在街道商店中有了雏形，王瞻怡点了一杯摩卡，方雨琳则要了一杯热可可。服务员端来两杯饮品时，送了两块袜子形状的饼干。

方雨琳还在感叹王瞻怡今天的主动，话题很快就要进入到追忆中，她正陶醉地吹着杯面热气，王瞻怡却直接开口插话：

“你澄清一下吧。”

没头没尾的，方雨琳疑惑地看向她，王瞻怡摩挲着杯子，这一次叙述完整：“你和贺林持的绯闻，希望你澄清一下。”

她神色坦然，眼神里有一股倔强的笃定：“那些新闻是你蹭的热度吧，在他处于舆论中时，你能顺便让公众复习一下你。”

方雨琳脸色一白，愣了两秒，突然把手指握紧：“那不是绯闻！”

王瞻怡无视她狰狞起来的表情，淡淡地开口：“不管是不是，总之他没有抛弃你，没有报复你。我可以相信你们之间有过一段缘分，但是贺林持绝不会这么收场。”

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怯于社交的女同学，突然变得一针见血，语气里的不卑不亢宛若换了一个人。方雨琳盯着王瞻怡看了许久，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嗤笑一声抱起手臂。

“你很了解他？”

王瞻怡点头：“是的。”

“但你还不足够了解他。”方雨琳轻轻地掀弄眉眼，风情中带着一股怨念，她看向窗外：“他就是会这么报复，就是要这么收场。贺林持，是我见过，最阴险狠毒的人。”

“原因呢？”王瞻怡面不改色：“他这么对你的原因是什么？”

任何人都有阴险狠毒的一面，是看遇到什么事才会展露出。而贺林持之所以被方雨琳评价为“最”，不过是因为他手上握着更能支配生死的权力罢了。

所以王瞻怡能相信，能理解。她现在关心的，只是原因。

方雨琳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像是酝酿了许久才开口：“你不会觉得，你真的是名正言顺面试进入的他的公司吧？”

王瞻怡抖了抖眉尾：“什么意思？”

“哈，”方雨琳纤长的指甲一下下敲击着桌面，这节奏让人警惕起她接下来的话。她将嘴角笑出圆润的弧度，不紧不慢地说：“那个酒会，贺林持主动找到我，说是我的粉丝。”

“说，看过我还是大学生时候的视频，他也准备做视频内容，说他来签约我。”

“他可姓贺，我怎么能拒绝。”方雨琳目光放虚，冷笑一声，笑得落寞：“结果他在合同里玩了文字游戏，就这么，我的明星梦被他打破了。但我却不能告他。”

“王瞻怡，你也一样。”方雨琳醒了醒脸色，回来一些红润，表情里带着一丝同情：“他早就知道我们大学时期拍的视频，更知道你每次落款的名字。所以你进他的公司，也一定是他的暗箱操作。念在旧情上，我劝你也好好看看你们签订的合同，会不会让你最后功亏一篑，成为他的玩具。”

却发现王瞻怡对她这句堪称压轴的提示无动于衷，方雨琳准备起身走的动作又停下来，她感觉今天的王瞻怡很不一样。

王瞻怡将她的话消化完毕，微微抬头，很淡地笑了笑：“难道，不是你活该么？”

方雨琳神情一晃：“什么？”

“我不提，就代表这件事翻篇了吗？”王瞻怡好整以暇地眯了眯眼：“当初你做的事，可以用背叛来形容吧？”

“你扪心自问，你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是我教你的，所以你和我手上的相机一样，只是个工具。你，包括每个视频，都是我一手创作出来的。”

王瞻怡站起来，定定地看着她，瞳孔里又黑又硬：“所以你会遇到这样的事，是活该。我还得谢谢我的老板。至于我是不是被贺林持玩弄，你不用操心，就算是，我也心甘情愿。”

两杯饮料都没有人喝一口，王瞻怡略敷衍地点了下头，先方雨琳一步出了咖啡店。额头迎面接到飘洒的细雨，她握了握腿边的拳头，埋头追赶斑马线的绿灯。

直到上了自己的车，她才卸下刚才的所有伪装，趴在方向盘上吸鼻子。

心甘情愿，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怎么能——明明已经决定好放弃，一次次决定了，并说服自己这个决定是正确了的——但还是对他有着割舍不掉的眷恋。

另一边，她又清楚地知道，她也是喜欢林先生的。

两个人，像天平的两头，精妙地维持着纹丝不动的平衡，也将她心中的喜欢瓜分得干净。可王瞻怡知道这明明是错的，她却找不到纠正的方向。

好像每一个方向，都站着同一个人。

两个人那么相似，相似到，似乎一个是老板身份的贺林持，一个是学长身份的贺林持。

雨下得密了起来，王瞻怡抬头看着逐渐被淋湿的挡风玻璃，被一声来信提示唤回了神。

转头，看到林先生的头像。

她才想起他的上一条信息自己都没有回复。

两个小时前——林先生：【今天看到个新闻，但以我的了解，里面很多信息是假的，你不要相信】

此刻——林先生：【下雨了】

原来他那里也在下雨。王瞻怡笑了下，被这一丝巧合串联起柔情。

【是啊】

打开微信，发现贺林持也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他不知站在哪个高处，窗外是美国繁华的楼宇。而他拍摄的玻璃窗上，也细细地洒着一些雨水。

全世界都在下雨。

-

媒体对这件事的关注度慢慢下降，热搜里又被各种明星绯闻顶替了，公司里也似乎恢复到了正常。

只是似乎。

因为对王瞻怡而言，一切都不一样了。

应湘正式坐进了贺林持的办公室，贺林持不在期间，由她来主持大局。这一点倒没人有所质疑，毕竟舆论最盛的那几天，都是应湘各种应酬和拨动人脉平息下去的。

但贺恩丛却几乎没有出现了。

王瞻怡听到同事议论，好像贺恩丛的身份被捅破了，那些关于贺家丑闻的爆料里，也提到了几年前贺恩丛驾驶跑车发生意外，害得副驾驶的贺老爷子当场去世的事。

这下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姓贺了。

也自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能这么快升职，又同时，贺氏医药破产这件事成了贺恩丛的家事，他不再出现，也没人好奇。

只是王瞻怡每天处理公众号和其他平台的留言，对舆论风波的余威体会更深。主流媒体是停止传播这些事了，但好事的网民们依旧兴致勃勃。

王瞻怡彻底被点燃是发现连贺林持在车库里换衣服时裸着上身的照片都被人发了出来，不用想，这一定是同事。

或者和同事有关的人。

石倩倩在会议室里没有指名道姓，只严肃地警告了所有员工不能再看到更多抹黑公司的事。

散会后，王瞻怡却和应湘在门口碰到了，应湘停下来，眼神微微凛着：“正找你，过来我办公室一趟。”

她办公室，就是之前贺林持的办公室。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办公室在应湘嘴里易主，王瞻怡有点介怀，以至于进了办公室后脸色僵僵的，应湘倒不是很在意，直接把平板丢给她：

“看看这个。”

王瞻怡抿了抿唇，走近拿过平板，看到是方雨琳的社交平台界面。二十分钟前，方雨琳发了一条很长的言论。

开头的一段，便是描述了自己是如何进入这个圈子的，很诚实的，从大学时期提起。

也就提到了王瞻怡。

方雨琳在自白里对提到了王瞻怡的名字，道了一个迟到许多年的歉。

王瞻怡心里微微触动，但还是接着继续看了下去。

剩下的，便是解释她和贺林持的关系。称那张吃饭的合照是她强行去蹭的，那天和贺林持吃饭的另有其人，那个人才是贺林持真正的伴侣。

看完之后，王瞻怡静静地放下平板。

应湘轻松地倚靠在卓沿边，眉眼突然一弯，笑得温雅：“应该是你的功劳，谢谢。”

王瞻怡心里明白了大概，但她不知道应湘是怎么推测的。

方雨琳的独白里，也没有提到和王瞻怡前几天有过一次谈话。

她眼睫轻颤，疑惑的表情很淡：“为什么这么说？”

应湘耸耸肩膀：“因为我之前也联系过她，但她不愿意，说这是她翻身的机会。我于是问她要如何才能澄清，她说除非自己良心发现。”

说到这里，应湘目光直直的，沉甸甸地将她看着：“而方雨琳良心里最大的一个坎，就是你了吧。”

王瞻怡堂皇了一瞬，很快淡淡地笑了一下。

贺林持的确在关注她、她和方雨琳的视频良久了。

而作为贺林持的身边人，应湘肯定也是知道的。

所以，面试的机会是这样来的。

然而再次想到方雨琳的那句提示，王瞻怡心里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她坚信贺林持不会这样对她。哪怕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冒冒失失的求职者。

甚至往好的方面想，贺林持无形中，帮她出了气。

他是她的老板，得体的，面面俱到的老板。

想得久了些，应湘轻轻拍了下王瞻怡的肩膀：“怎么了？”

王瞻怡瞳孔一秒回位，抬起来对着应湘大方漂亮的脸，她摇摇头：“没事。”想了想，她突然又问：“那，方雨琳说的，那天她蹭照片时，本应该和贺林持吃饭的人是谁？”

听完，应湘笑意加深。

只这么看着她，看得久了，就像一种展示。

对答案的展示。

王瞻怡一下子懂了。

但还是错愕了下，很快，像是心中有一块石头落地，她闷声承受着这一处钝重的痛，继续保持礼貌的微笑：“我知道了，是你。”

应湘点头：“是的，是我。”

两人陷入突然的沉默，却又在沉默里认真地对视着。应湘在想什么王瞻怡不知道，她只觉得，她和贺林持很般配。

从机场里系围巾那一幕开始，王瞻怡心中已经布置出一个席位，给贺林持未来的伴侣。

尽管她知道自己是嫉妒的，但依然有由衷的祝福。少女的暗恋从来是易碎的，她能在贺林持划下的思念中安然存活，不过是忍痛摒弃掉了那些幻想。

所以，这一刻，幻想应该彻底结束了。

应湘了解他，爱他，关心他，更能在事业上帮助他，任谁看来，他们都是天生一对的。王瞻怡甚至听到了有同事斩钉截铁地议论，应湘会是未来的老板娘。

所以，不用去掂量心中的依恋做出选择了。

贺林持就是她的老板，只能是她的老板。铁面无私的，拔苗助长的，从七年前那个名叫学长的躯壳里成长出来的，干干脆脆的老板。

她不能再喜欢他了。

这一次想得尤其爽快，连该有的遗憾和悲伤都追不上她祝福的笑脸。王瞻怡将嘴角提起，将完美的应湘看在眼中：

“我知道，一定会是你的。”

2022-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