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琳的坦白言论发出后,热搜又变了新的方向,经历了两天的指责和攻击,网民们的气焰终于慢慢消了下来,也出现了一些为她说话的人。
这其中就有王瞻怡。
其实那件事已经过了那么久,她的心里早已不存在很具体的报复,那天之所以将它当成武器提出来,不过是因为想要和贺林持站在一头。
无条件地相信他,加重自己信任的砝码。
所以既然方雨琳也帮了忙,王瞻怡也默认了这道求和的信号,在方雨琳的账号下慢慢引导言论。
周末,方雨琳如她所料发来了见面的消息。
还是之前的咖啡馆,不过今天是圣诞夜,位置很紧凑。两人选了二楼靠窗的座位,点的饮品还是和上次一样。
这次见面,有种无声的舒缓蔓延在二人之间。
甚至没有人提到网络上的口诛笔伐,方雨琳看着窗外,妆容很淡,笑起来也终于有了些从前的影子:“其实看你变成这样我也很欣慰。”她由衷地微笑叹息:“读大学的时候,我一直觉得你太好欺负了,好像每个人都可以在你身上无尽的索取,你也不会有怨言。”
王瞻怡搅着咖啡杯,心里的情绪淡淡的,好像曾经再硝烟四起的事情,被漫长的时光盖上一个封锁的章后,提起只剩一个唏嘘的外壳。
这道领悟,不全是方雨琳给予的。在她决定放弃贺林持时,也同样明白了。
王瞻怡动动眉眼:“嗯,我还记得你批评过我,说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別人,显得懦弱。”
“可不是么,”方雨琳语气轻松:“但你现在不一样了,小怡,你改变很大。”
说到改变,王瞻怡不由得短暂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她也认同:“大概是进入职场后,学到了很多事情。”
“但我还是要亲口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方雨琳利落地说:“小怡,你很有才华,只要做自己,你一定可以发光发亮。”
她的评价是真心的,表情也带着不接受反驳的坚定。王瞻怡悠悠地看向窗外,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副模样在运作,一个人身上发生再隆重的遭难,也抵不过时间势不可挡地往前。
源一生物的舆论也渐渐平息,但合作方们还是持观望态度。毕竟贺林持能这样对贺家,他的手段已让许多商人闻风丧胆。
尤其是他接下来的操作,基本是明目张胆的——收购贺氏医药,进行得顺利而高调。
王瞻怡的工作指示暂时滞缓,闲了几天后,她打开电脑,又一次看了许多遍那所谓的贺家丑闻,想起在医院的那个晚上,贺林持亲口说出这些时晦暗而寥落的表情。
他有自己的身不由己,那些骇人听闻的野心只能藏起来。
被逐出贺家,在英国那几年,他何尝过得好呢。
王瞻怡能理解,这份宽容和感同身受,是贺林持一直铺垫好的。从高二那年捡到那支手机,王瞻怡就感受过他温柔之下的愤怒,藏在体面中的脆弱。
大概这就是方雨琳所说的才华——因为知道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恶意,自己很少被善待,所以在对待他人时,她总是率先察觉对方和自己相同的忧郁。
王瞻怡打开公众号,开始撰写一片长文。
这一次,她想自己不是员工——最后一次不是员工,做回曾经的王瞻怡,那个了解贺林持一切的王瞻怡。
告诉所有人,她眼里的贺林持,不仅仅是一个无情的商人。他曾毫无保留地拉起过一个落魄的少女,把所有的友善浇灌给她,让她盛开过灿烂的色彩。
加班到夜幕渐深,王瞻怡伸了一个懒腰,突然听见寂静的高空中呼啸而过云层之中的飞机,她看了眼时间,正好一个月。
贺林持该回来了。
也许她又做了一件蠢事,不经过领导层审核就自作主张地披露了老板的过去。她能想象,这篇文章发出以后,她很有可能面临多方的指责,甚至贺林持亲口的问罪。
但她的自私只剩这最后一点,她只能挥霍干净了,才能安安心心做一个员工。
忘掉过去的方式,就是总结它们。
再检查了一遍错别字,王瞻怡发送出去。
——《我眼里的学长》
-
“我是今年四月到源一生物的,但其实我认识贺林持已经很多年。
我有过一个朋友,和我性格相似的朋友,她在高中时代被霸凌,然后被贺林持救了回来,事情的契机源于一支手机。”
“……”
“我的朋友从不会说谎,所以,不论贺林持变成了什么样,我始终坚信,贺林持的身上依然还有那个学长的善良和温柔。他会是一个好领导,好老板,好的合作对象。”
“贺氏医药不过是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这一晚,王瞻怡关闭了手机、电脑一切通讯设备。她要让自己睡最后一个踏踏实实的夜晚,第二天迎接所有人的舆论的惊讶。
包括回国的贺林持。
然而,这些操作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假象,即使无人可联系到自己,王瞻怡还是踏踏实实地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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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啊,小怡姐!”潇潇笑眯眯地从前台抬头,表情语气都和过去并无不同。
这让提着一口气到公司的王瞻怡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在公交车上看过了,这篇文的浏览量早已破十万,只看到这个数字王瞻怡就不敢再搜索什么,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也挂在热搜上。
进了公司,路过的同事都一如既往地看她一眼,有相熟一些的就点头打个招呼。
很日常的氛围。
大家都各忙各的的,好像没有心思八卦聊天划水。
甚至连贺恩丛也来上班了,从身后轻轻拍她的肩膀,王瞻怡警惕地转过身,看到贺恩丛手指上捏着一小片纸屑,他笑得和从前一样招桃花:“姐姐,早啊。”
石倩倩丛茶水间出来,看她一眼:“早。”
方俊意倚靠在走廊那头,远远地挥手打招呼:“早。”
王瞻怡小心地颔首,来到自己的座位。薇薇安和豆豆一起抬头:“早。”
不对,这不对。
虽然“早”是合情合理的、司空见惯的,但是这么刻意,这么密集的早,显然就不正常了。
王瞻怡讷讷地坐下,总感觉自己身上汇聚着很多人的注意力,尽管没有一个人看她。
她越感到蹊跷和诡异,酝酿了一下,王瞻怡主动问薇薇安:“那个——”
对面的人又一次抬头。
王瞻怡舔了舔唇:“我昨天发的那个,你们看了吗?”
“看了啊。”薇薇安无动于衷地挑挑眉:“立大工了啊,今天好多合作商都来拜访了。喏——”薇薇安指了下办公室:“学长忙得不可开交。”
“是吗?”王瞻怡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什么?!”
学长?
刚刚薇薇安是叫的……学长?
而且叫得这么自然……
王瞻怡头皮发麻:“那个,那是我朋友的学长,不是我的……”
“知道。”薇薇安咬着笔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朋友嘛。”
“对……”王瞻怡心虚地坐下,好像有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落下,她下意识伸手擦了擦,却什么也没有。
潇潇是突然跳过来的,从身后抱住她,吓了王瞻怡一跳。
“学妹!”
这一声称呼,让王瞻怡转头的时候瞪大了眼。
潇潇哈哈笑了好几声,摆手轻描淡写地改口:“不对不对,学妹的——朋友!”
王瞻怡整个人发怵,她脸色清白不接地变着颜色,气息也乱起来:“真、真的是我朋友!你别乱叫!”
“是啦,”潇潇捏了捏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强忍笑意,和薇薇安一样的口气纠正:“是你的朋友嘛。”
这里她呆不下去了。王瞻怡急匆匆起身,躲到茶水间,偶然撞见两个正在喝茶的同事,正要离开,两个人却忙不迭地叫住她:“你来你来。”说着,比她更急地退出了茶水间。
只是关门时,王瞻怡依然看到了她们脸上让她不安的笑容。
王瞻怡倚靠在窗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预料到会有“误会”,但没有想到这些误会来得这么心安理得,甚至没有给她强势的反驳留有余地。
仿佛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又纵容着她的隐藏,陪她演下去。
这个效果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预料到的。
感到自己越来越紧张,王瞻怡拿出手机,找到唯一可以倾诉和依赖的对象,给林先生发去一条从没有过的要求:
【我好像闯祸了,能跟你通个电话吗?】
她在原地走来走去,难捱不住接了一杯水,脑子里混乱一片忘记了这水温是滚烫的一百度,刚递到嘴边就被烫得撒了手。
还好穿着靴子,她没有被烫到。
王瞻怡赶紧蹲下身收拾水渍,弄完之后打开手机,林先生回复了简单的一条:
【稍等,在忙】
忙……好……忙才是要紧事……她的事,太蠢了……
磨磨蹭蹭了半小时,王瞻怡回到座位。在她消失的时间里,同事们好像完成了什么讨论,都很有默契地统一了脸色,似笑非笑地对她行注目礼。
王瞻怡硬着头皮回到座位。
冷不丁的,身后会议室的门打开,涌出来热闹的人声。
王瞻怡回头,就看到贺林持和应湘一起送出来三个商务男士,双方交替握手,似乎谈得很顺利。
阔别一月的贺林持,似乎清瘦了一些。但依然浑身散发着有条不紊的威压感。他早有预料般朝王瞻怡扫去轻描淡写的一眼,却像把锋利的武器让王瞻怡的脸色见血,她急忙回头坐正。
等来访的客人走完,应湘闲闲地在门口撑了个懒腰,大声宣布:“吃饭了,今天我请客,要剥削资本的都跟我下楼。”
这一声犹如定时器的终点,一下将办公室内所有的人头都拔起。连很少参加这种聚会的薇薇安和豆豆也及时地站起身,王瞻怡无措地在座位上东张西望:“那个,等我一下,我也要去。”
薇薇安觑她一眼:“你?你不在受邀名单。”
王瞻怡心里一凛,反射在脸上是两条挑高的眉毛:“什么?为什么?”
“你自己看群消息。”薇薇安和豆豆互相看一眼,把不知意味的笑容送给她,王瞻怡赶紧检阅手机,翻到工作群的聊天记录时,办公室内所有的同事都如同军训一般迅速撤离干净了。
连潇潇的位置也空空如也。
电梯箱逐一送走热热闹闹的人群,王瞻怡视线盯在屏幕上,直愣愣看着那条被她昨晚关机后忽略的公告:
应湘:【明天中午全体吃饭,学长和学妹除外】
……
下面紧跟的各种“收到”已不如平时那般死板,丰富的表情包昭显了每个人心照不宣的喜闻乐见。
王瞻怡只觉得心跳猛烈,震得她的骨头都在战栗。
林先生的消息这时发来:【忙完了,要我打给你吗?】
不行!
现在公司只剩她和贺林持,她必须,要当面和他解释一下这个事情。
很显然,所有人都自动忽视了她杜撰的“朋友”的身份,这其中也一定包括贺林持。
就算是亡羊补牢,她也必须把这个谎圆回来。
这件事情,决不能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晚点说】
匆匆回复完,王瞻怡深吸一口气,朝贺林持的办公室走去。
-
叩叩了两下,她发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严。
于是受力后门缝自然扩大,王瞻怡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的贺林持。
他穿着黑色长西装套装,抬头看了一眼门口,起身把外套脱下:“进来。”留下一层马甲和衬衫。
王瞻怡的视线跟着这个颀长的人影移动,吞咽困难让她此刻更显得局促。
挂好衣服后,贺林持看到她还怵在门边,蘸黑了瞳孔,声音轻轻的:“要我出来?”
“不是不是!”如同一道警钟,王瞻怡立马蹿进去,一气呵成地把门关严,然后站成一副在苦难中的模样。
这模样在贺林持凝神的打量后,显得更加可笑似的,让他笑出了声。
也只是喉咙里发出两声闷笑,贺林持抱臂倚在桌面,眉眼淡淡的:“不是什么?”
王瞻怡只把这句反问听成发难的开始。
她再三整理词汇,抬起头,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无坚不摧——概不承认:“我知道你们都误会了,所以我要亲口声明,昨天的文章里的确是我朋友的事。”
贺林持很有耐心地听着,微眯起眼,然而眼里很快凝结而成的幽邃却像一把蠢蠢欲动的火苗,几乎要将她吞噬。
王瞻怡拧直了自己的脊椎站得僵直,是看着贺林持,却擅自放虚了目光看着他的身后:“很抱歉我隐瞒了这件事,我的确早就认识你了,你是我那个朋友的学长,她经常和我聊到你,说你是个好人。”
“嗯。”如同“你继续”一般,贺林持懒懒地勾了勾嘴角。
事态继续不受控地超出了她的预期,王瞻怡感觉嘴唇在发麻,死死地咬了一下,继续搪塞:“但是她现在已经出国了,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挺遗憾的。我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忘了她了,我就不通知她了。”
说完,王瞻怡用力眨眼,把视线集中清晰起来,看到贺林持眼波动了动,漆黑的瞳孔如同夜里的海,遍布危险的礁石。
沉默对视半晌,他缓缓开口:“我没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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