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有些燥热，空气干净而热烈。

镇口的广播正在播报着关于生产队的消息，带着朴素口音的男声一圈圈在空气中回荡。

凌菲坐在工厂外面，看着工厂紧闭的大门最后叹了口气，收拾起东西往回走。

“没关系，靠人不如靠己！”

前世好歹也做到了公司老总的位置，历经风浪，虽然重生到九十年代，她依旧拥有先进的商业理念。

但很显然，在这个年代，一个工厂女工的工作并不是铁饭碗。

她失业了。

因为工厂制度改革。

越过街上正在拉货的人群，搜音机里收废品的叫卖声和老式三轮车噶几噶几的声音从耳边掠过，对面学校里上体育课的孩子在操场打闹，她只用转一个弯就能看到一个杂货铺。

凌菲将自行车停好，朝里头喊了一声：“爸！”

四十来岁的男人穿着蓝色的帆布西装，质地很粗糙，穿起来显得他很有身份一般，在燥热的天气中显得更加精神抖擞。

“工厂放假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啦？”

凌剑锋耳朵上夹着一支黑色的大哥大手机，冲着那头吼了一句什么，把手头上的大纸箱子推上货架上头，连忙跑出来。

天气热，额头上冒了细密的汗，可看到女儿还是高兴的。

看着父亲，凌菲的眼眶有些发热，前世自从自己下岗之后，父亲四处托关系，想重新给她找一份好的工作，却被黑心的经理骗了钱，不仅被打了一顿，还以偷东西的明细送进了公安局。待了十几天的父亲出来后人就垮了，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父亲早早就走了。

凌剑锋看她愣神，走过来：“怎么不说话？生病了？”他伸手探了下额头：“也不发烧啊！”

凌菲收回思绪，定神看向凌剑锋：“爸，工厂制度改革，我下岗了。”

简单明了。

紧接着，“我想去批发一些学生用品，咱们这地段好，卖学生用品肯定能赚钱。”

空气静了片刻，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都被隔绝了一般，凌剑锋身子晃了晃，瞳孔收缩：“这……这怎么回事啊？”

“同期的女工都被撤了，隔壁李大婶家的学晴姐也和我一道，学晴姐家有个弟弟要读书，她打算去城里打工，我不放心你，还是留下来吧。”

当着宝贝女儿的面，凌剑锋喉头哽咽了几下，只叹了一口气，便接着打起精神：“没事……工作丢了再找就是，别担心，爸养你。”

凌菲眼眶一热，点点头，随即说出自己心中的计划：“做女工也不是铁饭碗，帮人干活还不如给自己干，我打算去对面学校外面搞一个小铺子，这样咱们父女俩能互相帮衬还能赚两份钱，你觉得咋样？”

这个生活刚刚开始进步的年代，能来上学的孩子也有一定的消费能力。

凌家杂货铺主要卖食品及简单的生活日用品，有些浪费这么好的地理位置。

她一通分析，凌剑锋看着店门口一个正抱着棒棒糖美滋滋说话的小学生：“文具使用周期长，咱们店里也有一些……”

“可文具同样是可以储藏的商品……”

凌菲劝说道，“只要有足够的吸引力，这些孩子会愿意多买一些放在家里备用的。”

这和现代各种营销平台大型购物节打折促销，会吸引消费者疯狂剁手的原理一样，很多东西其实并非必需品，但是万能的消费者将这叫做‘囤货’。

凌剑锋眼神越来越亮：“好……那咱们试试看，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骑车去就行，你回去告诉妈，今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凌菲留下父亲，踏着自行车去了东街，路不太好走，还要注意避让行人。

东街批发市场蔓延了一整条商业街，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小商品都能在这里找得到，凌菲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听着纷纷扰扰的声音，眼角余光忽然闪过一道修长的身影。

是他……

脑海中不期然晃过一张线条温和的脸，一双温柔却不失凌厉的丹凤眸，一声声缱绻低迷的“凌菲，凌菲……”

“庄乾！”

凌菲冲着人群大喊一声，脑海中炸开一道烟花，绚烂得她睁不开眼，将自行车骑到街边停好，迅速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搭上那人肩膀时，小手还有些发抖。

“小姑娘，你……认识我？”

庄乾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唤，紧接着便被一股淡淡的香气包围，有些惊讶。

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前世她和庄乾恋爱后分居两地，各自骄傲，最终和大部分的‘异地恋’情侣一样因为误会分崩离析。

她公司破产，心脏病突发，病危通知单上无人签字，没想到见到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眼的人，居然是他！

她发誓：若有来生，定要找到他，好好爱他，守他一生。

今天，她终于等到了！

凌菲心下惊喜，唇瓣不自觉颤抖得不能自制。

可对上男人疑惑又防备的眸子，她按下冲上去亲一口的冲动，迅速找到了理由，“我……我听朋友说，你这里的文具用品还不错，特意来瞧瞧。”

庄乾愣了一下，见她飞快地收回手，心底有些古怪的波动。

“你是开店的？”

“嗯，店就在学校门口。”

庄乾点点头，带着她往自己的文具店走去。

不大不小的店面，上面贴着几张老旧的明星海报，内里的墙上糊满了具有九十年代特色旧报纸。

简单的货架上方用黑笔描画了好几遍的‘食品’以及‘日用’等商品标识字样，最上方是‘文具’。

庄乾领着她在店里挨个走了一遍：“都在这儿了，你自己选一选吧。”

凌菲压制着情绪，指着角落麻袋里开封一半的铅笔，带了几分笑意：“我先买一袋铅笔，要质量最好的，庄老板，给我便宜点呗。”

“一袋？”庄乾惊讶地转过身，小姑娘眉眼分明，眼神单纯又清亮，大概是没做过生意，特意来‘体验生活’的。

“小姑娘，这么多铅笔，通常就算是批发，也够好几个小店分开批发回去的，你这一个人……”

凌菲歪了歪脑袋，忽然咧嘴一笑：“庄大哥，你人真好，这样一提醒，万一我不买了，你不是亏了吗？”

这可不像是庄乾的作风，前世他的行事风格干净利索，对内温和宽容，对外精明严格，不是个爱吃亏的人。

庄乾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脸颊发烫，干咳一声：“你一次性买这么多，我给你打个折吧。”

他把一袋子铅笔拖出来，又把开封了一半的袋子重新绑起来，贴心地留了‘手环’的位置，便于凌菲拖拽。

凌菲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铅墨的味道。

“谢谢庄大哥，质量好，我下次还来。”

“庄大哥，再见。”

她不知何时自发地改了亲昵的称呼。

庄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面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如果一个月卖不完，可以过来退货，只要标签不拆都是可以退的。”

凌菲眼底一热，几乎沉醉在他温和的笑容中不可自拔，半晌才压制着翻涌的心思，低声道谢：“谢谢。我叫凌菲。”

她抬起头，嫣然一笑：“傲雪凌霜的凌，采葑采菲的舒。”

关于名字的释义，前世是庄乾给她的。

他总是一眼能看透她的本质。

2022-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