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贵人……开开门……”
“贵人放我们进去吧……”
一双双布满冻疮的手,无力的拍着城门,而门板上沾着的是他们浓血与皮肉的手印。
站在安化门后的颜真婧,听着城下一道道敲门声,气愤的拍了下墙壁。
西北而来的寒风,像是夹着刀子,阵阵凌迟着她的身体。
这是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流民,他们衣不蔽体,眼窝深陷,像从阿鼻地狱爬出来的饿鬼,一双单鞋与烂了的脚埋进雪里,走出了数道血脚路。
“求贵人怜悯,再熬一晚上,我的孩子真的很会冻死啊……”
仅着一件单衣的妇人,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裹到怀中婴儿的襁褓上。
几片鹅毛般的雪花飘了下来,落在颜真婧的脸上,像是被抽耳光一样的生疼。
颜真婧转身冲向护城守将的值班房,还未靠进门口,便听见屋内赌大买小的嘈杂之声,她怒火上头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混着酒味与脚臭的味道迎面扑来,屋内温热之气,与外面天壤之别。
七八个官兵围着桌子继续豪赌,完全不关心来人是谁。
“你们这群忘八端,都是瞎子聋子吗?”
颜真婧咬牙切齿的走上前,扬手就掀翻了桌子。
“哎呀,小娘们,别给你脸不要脸……”
他们抄起竹棍要给她个教训,颜真婧攥紧拳头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呦,这不是我们的颜坊正吗?这风真大,都把您抬来了。”
醉醺醺的城门郎挺着圆滚的肚子,眯着一双满是荤欲的眼睛,打量着颜真婧的腰身。
“城门郎看不见这城外苦等救命的百姓,难道还听不见他们啼饥号寒的求救吗?”
颜真婧质问着他们,却换来一道道上翻的白目。
“呵呵,你们谁听到了,有谁听到了?”
城门郎问了一圈,斜睨着她,面露讥嘲。
“北风刮起来都和狼嚎一样,颜坊正许是听错了……”
城门郎端着酒碗就要饮酒,却被颜真婧一脚踢翻。
“臭叫花子,我仗着你是女子给你几分薄面,当了讨饭坊的坊正,真把自己当颗菜。”城门郎的大手朝颜真婧扇过来,却被她稳稳接住。
“一方城守,将饥寒交迫的百姓拦于城外,长安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城门郎就不怕我奏请圣人降罪于你吗?”
颜真婧甩开他的手,义正言辞的质问着。
“呵呵……就你?一介坊市小吏,还想开城门,真当自己能学的了狄公啊。”
“一个被赶出神都的状元,你连尚书省官署的门都摸不到,还想着学御史台弹劾别人,你有这个资格吗?”
“还奏请,你那折子出的了长安城吗?”
“来来来,颜坊正当时被赶出来的时候,是脸着地,还是腚着地?”
众人的嘲笑声,像是要把颜真婧砸死。
城门郎步伐虚浮的走过来,用刀柄点着颜真婧的肩膀。
“你就是长安城的一个屁,还想着掀起一层尘?”
城门郎拍了拍自己的腰“你不是要救外面的人吗?今日你能拿了文碟命我开城门,我给你当马骑。要是不能嘛……”
他伸出手,坏笑着企图摸颜真婧的脸。
颜真婧一拳推到城门郎的胸口,将他捶的四脚朝天。
“城门郎记着今天所说的话,明日我定让你当驴做马绕城一周。”
颜真婧努力说服自己与他们口舌之争,她离开之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句。
“一个女人,不回家生孩子,瞎掺和什么政务。”
即便是胸中的怒火反将自己撕碎,颜真婧也只能咬着牙离开。
厚雪覆盖了整个长安,城下等候的老马正烦躁的跺着蹄子。
颜真婧跳上马拉紧缰绳,那老马嘴一咧,不耐烦的朝着京兆府奔了过去。
京兆府衙门口,几个守门的官差打着哈欠,半眯着眼瞧着跪在门口身着碧色官服李怀蒙。
她冻的面色发紫,肩膀上覆了一层薄雪。
远处而来的马蹄声,令李怀蒙鼻头一热,身子终于跪不住坐在了地上。
“你跪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等着他们请你进去吗?”
颜真婧差点被她给气晕,边骂着边往她冻的像紫萝卜的手上呼气。
李怀蒙摇头“私闯官府是重罪,城门郎也不开门吗?”
想到那些嘲笑声,颜真婧自嘲道“不知道,还以为我是府尹,我是县令!”
颜真婧站起身目光坚定的望着大门口,李怀蒙抱着她的腿。
“你要做什么?不能贸然行事……哎呀……”
李怀蒙被推倒在雪里,眼睁睁的看着她冲向官衙。
几个官差手挎着手拦在门口,临到门前时,颜真婧突然转了个方向。
“不出来是吧……我让你们都装瞎……”
颜真婧抄起鼓锤,狠狠的朝鸣冤鼓锤去。
咚咚咚——
鼓声急促沉闷,但却又很是响亮。
众人未料到她敲了鸣冤鼓,想要阻止的时候,她却将鼓锤摔到地上。
“鸣冤鼓响,府衙必升堂,赵府尹该升堂审案了吧!”
颜真婧双手叉腰,就等着他们过来找麻烦。
她就不信了,她能管的了长安城最差的五个坊,她也就能平得了流民的事。
“颜坊正您这就没意思了,您有冤情是下级告上级吗?您有冤情去长安县衙逐级告啊。”
“这鸣冤鼓敲了,要是告上官,您就得吃板子。”
“吃板子都是轻的,还要关几日。”
官差们恐吓着颜真婧,她却冷笑几声。
“鸣冤鼓响了还不办案,那就得看看谁的脑袋先搬家了。”
要说害怕,她长这么大还未曾真正怕过什么。
颜真婧这副滚刀肉般的样子,着实有几分无赖的神色。
“颜坊正想要开城门放流民进城也不是不行。”官差甲将准备好的说辞吐露了出来。
“赵府尹说了,长安城每户每人都是登录造册,发放鱼符的,颜坊正想放流民也成,按每人一两银子缴纳安置费。”
“一两银子?这都可以买两百斗米了。”
双腿发麻的李怀蒙一听这银子数量,即刻腿脚利索的跑了过来。
“你们这是欺公罔法,我大唐律法哪条记载了,要收取难民的银钱?他们若有钱,还需要乞讨而来?”
李怀蒙义愤填膺,这样的事情突破了她的认知。
“也可以不交啊,各有各的规矩。长安城各户都是有数的,平白来的人要住哪里,如何生活?总不能白吃白住吧!”
官差乙双手一摊,摆明自己是公事公办。
“赵大富人在哪里?”
颜真婧深吸一口气,因压制怒火而眉毛上挑。
“你敢直呼府尹名讳……”
官差丙刚要呵斥,就被颜真婧揪住衣领。
“我问你人在哪里,磨磨唧唧的,信不信我把你挂坊门上吊着。”
颜真婧眼睛里闪着火光,一口白牙好似会咬人。
官差丙腿一抖,颤巍巍的指着一个方向“在在在在在,平康坊和和和……”
颜真婧将他推开的同时,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刀。
“你要做什么?”
李怀蒙伸手想要去抓她的衣袖,手指僵硬到伸都伸不出来。
“劈开一条活路。”
颜真婧三步上马,扬长而去。
李怀蒙着急的跺脚“遭了遭了……得找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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