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天气阴沉极了，整个洛阳城顶上罩着一朵巨大的乌云。

颜真婧睁着眼瞪到天亮，她设想了大半夜，自己到底会分配一个怎样的职务。

据说这次五个人皆有职务，虽然试用期是三个月，但对颜真婧来说，她有把握胜任并且取得最终的任命。

“姑，今晚你回来的时候，我是不是该改称呼了。”

颜真清顶着巴掌印，兴奋的看着她。

颜真婧摸了摸他受伤的小脸“可怜的……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颜真清则摸摸屁股“你考上了我回去就不用挨阿娘板子了。”

颜真婧比较担心他脸上这个巴掌印，在回家之前能不能消下去。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钿，两只蝴蝶少了一只，不过如今的洛阳流行不对称的发饰，这样看起来刚好赶了个时行。

颜真婧拉开门的时候，恰好看到裴欣下楼，她身后跟着四个仆人，只不过这四个人都鼻青眼肿的很是滑稽。

裴欣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的可怕，那感觉像是在看敌人。

颜真婧心里有点毛毛的，这就是官场吗？还没上任就开始？

考功司的门前停着四辆马车，其中以裴府的马车更加华贵一些。

赵钱孙三人早就在门前等候了，他们不知在谈论着什么，有笑有说的，裴欣一出现他们三人主动让了一下，让她排在前面。

颜真婧要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将她挤在了后面。

“呵呵……”

颜真婧是晓门阀士族身份尊贵，但这样捧高踩低的行为，真的不要太明显吧。

考功令史看了看眼前的场景，五个人的等级身份已经在心中有了分类。

“请诸位验明身份，随我们入门去令职。”考功令史公事公办的站在门口。

裴欣走上前，将浮票与一张票据叠在一起呈给考功令史。

那令史眼睛一亮，换上笑盈盈的脸就请裴欣进了门。

赵钱孙三人也依次将浮票递了上去，令史唇角的微笑如定在脸上一样。

直到颜真婧将浮票递了过去，那令史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眼神的鄙夷毫不掩饰的投射在她身上。

“令史，我这浮票可有问题？”

面对令史的眼神，颜真婧有些疑惑。

她衣着得体，行为并未僭越，也没有不尊敬令史，她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人太多了，你就等等吧。”

那令史上下打量着她，从她手里抽出来那张浮票，转身就进了门。

颜真婧觉得一切都有些出乎预料，或许是要分配给她这个榜首不一样的职务，所以才让她等着？

想到这个理由，颜真婧突然又得意了起来。俗语说好饭不怕晚，万一分配给她一件很重要的事，万一她一不小心处理好了，不就又可以给自己的业绩增添一笔了？

颜真婧捂着嘴偷笑着，有时候等待也是期待，这种夹杂着高兴与痛苦的感觉，以后可不多了，体验体验也好。

颜真婧站在门口望着天空，也不知等了多久，腿都站麻了也没有人出来，也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莫不是他们的职务交接，也很复杂？”

颜真婧心里打鼓，今日是分配职务，也是上任交接，估计他们停着马车，是为了接纳卷宗，或者上任用的物品。

可为什么她没有接到消息？

颜真婧左想右想，终于忍不住问了门口的守卫一句。

“郎君，这什么时候可以让我进去啊？”

毕竟是官衙，私自闯进去是会吃板子的。

守卫斜眼瞥她一下，那眼神是嘲笑与嫌厌，好似在看一场笑话。

他并不作答，瞥过以后平视前方继续站岗。

颜真婧尴尬的摸摸鼻子，想也知道这些人是不会同她讲话的。

天上的黑云越来越低，连鸟都飞的很低，胸口像是被压了块石头又沉又闷。

又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守卫都换岗了，她才听到身后传来几道有说有笑的声音。

颜真婧望过去，那三个人抱着卷宗从里面走出来，路过她时候，他们三个还冷哼一声，直着脖子像三只打鸣的公鸡。

“你说这人是不是个书呆子，还在这里傻站着。”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考了魁首又如何，不过也让她出一回风头了。”

“这一看就是个落魄寒门出身，事理明白不少，就是寒酸，还真以为这世上真有公平二字。”

三个人像看戏一样，拜别以后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颜真婧没听到他们的对话，只觉得这三只公鸡嘴很碎。

不一会儿裴欣走了出来，她并未带卷宗，反而腰上多了一块令牌，那是个出入宫廷的宫牌。

裴欣见她还在门口，有些微微吃惊，但她很快恢复了情绪，点头示意后就下了台阶。

登上马车的时候，裴欣终是不忍心，她刚回头就被仆人拦住。

“四娘子，您该回家了。”

仆人提醒她慎言，裴欣忍了忍，只能叹口气进马车离开。

起风了，潮湿的风中加杂着雨腥味，这是一场即将来临的大雨。

颜真婧在门口来回转悠着，她曾经也听说过有些试官任职的人，拉回去了三车的卷宗，莫不是圣人给她的官职高，她要看的卷宗太多，才会让她等着。

颜真婧的心酸酸的，她极不愿意相信一些事情，拼了命的让自己不要乱想。

此时考功令史走了出来，她换下了官服，似乎是要出去。

“令史，您还没让我进去。”

颜真婧跑了过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着急的询问着。

考功令史用很冷漠的眼神打量了她一番，而后问道“娘子来考功司何事？若有案情应去河南府。”

颜真婧一楞，什么案情，什么河南府。

“我今日是来领职的，您也看过我的浮票，怎么会让我去河南府。”

“哪里来的野丫头，胆敢在此处撒野，快将她拖远点，勿要扰了司内清净。”

考功令史将颜真婧推远，指使着守卫要将她拖走。

“我是陛下亲考圈红的榜首，令史这是要违背圣意，私自做主吗？”

颜真婧不明白，为何公布了结果，依旧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是钦点的榜首，是与科举同等结果的状元，为什么会这样？

那令史抬着头目空一切“你何曾来考过？既然是圣人亲考的可有凭证？”

颜真婧气极了，刚张嘴反驳，却无法将话说出口。

她总不能说，去找圣人对峙，让圣人做主。

试官自荐的官职分配，圣人本就不会过问。

“浮票……你收了我的浮票，大家都看见了……”

颜真婧想到浮票的事，这总是不能作假的。

令史从袖口里拿出浮票，当着她的面撕碎，一把手扬了出去。

“什么浮票，我可没见过。”

令史拿着伞，头也不回的离开家考功司。

眼前的浮票，如同雪花般落在了颜真婧的脸上。

她鼻子发疼，视线一点一点的模糊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下雨了，她感觉脑袋，背，身上被砸的很疼。

她蹲在地上，一片一片的将浮票捡起来，就像捡起珍爱之物，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里。

颜真婧锤着胸口，不吵不闹的一步一步离开。

“疼……好疼啊……”

那就像一只手插进了胸口，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心脏。

哗啦——

一道惊雷劈了下来，倾盆大雨之下，颜真婧像一只淋湿的鸡崽，浑浑噩噩的往前走着。

原来这就是官场么……

这就是阿翁说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这就是她所向往，甚至想改变的地方……

颜真婧回头，看着那被大朵乌云遮盖下的皇城，电闪雷鸣，似乎都都嘲笑她的天真。

2023-2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