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早朝,一群朝臣赶往偏殿去吃廊食。
李玄德眉宇间尽是忧愁,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他反而加快步伐往前走去。
一只举着剑的手从角落里出来,横在李玄德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李玄德双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哎呀,不要这么暴力嘛!李丞相又不是外人。”
来君臣从身后赶来,笑兮兮的与李玄德打招呼。
“这知道的是来中丞您找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来杀我的。”
李玄德哼了一声,对于这种阴柔之人,他向来不愿接触。
“你我同朝为官,我怎么会害您呢?巴结您还来不及呢!”
来俊臣做柔弱无骨之态,斜着身子的往李玄德身上攀附,李玄德震惊之余,后退数步。
“来中丞,请自重!”
李玄德厌嫌的拍了拍身上,抬脚就要离开。
“听说您有个侄子,是这期的进士。可惜了,他这字太过丑陋,我这还缺个文书,不然就能令他留在洛阳。”
来俊臣满是惋惜,眼神却仔细观察着李玄德的神情。
“他无户自立,与我又有何干。来中丞做事之前最好先打探下各家之间的关系,别到时候吊唁错了人。”
李玄德满目嘲讽,拂袖而去。
来俊臣望着李玄德远去的背影,逐渐睁开笑眯的眼睛,露出如毒蛇般阴毒的眼神。
“这老家伙还真是比我想象的冷漠,唯一的亲侄子,都这样不管不顾。”
李玄德的态度,倒是令来俊臣有些小欣赏。
听闻李玄德有位被逐出家族的胞弟,近些年才偶有传来其侄子的消息。成大事的人,亲人都是累赘。
“派出去的人都死了,可怜了某的银子,养了一帮绣花枕头。”
来俊臣先是垂眸难过,隐刹担忧的靠上前展开双臂护在他身后。
“告诉了却,去长安顺道把收银子回来,某得回回血了。”
来俊臣笑的阴邪“那几个人里,定有一人是与某长期作对的人有关。既如此,大家都来日方长。”
宫门外,李府的马车停在拐角处。李玄德进车时,不慎踩到自己的衣服,险些扑进去。
李玄德稳了稳心性,坐在车里闭目养神。
“待会儿我修书一封,用最快的马去一趟长安。”
李玄德声音闷沉,反倒是有些疲倦之态。
…………
紧赶慢赶,好心的老丈终是将她们送到了长安。
离开之时,颜真婧才发现这牛,还是当初送她们去洛阳的牛。
“多谢娘子这几日的照顾,我日后可否去颜娘子家拜访?”
离别之时的李怀蒙眼里带着不舍,以及期许。长安她并无相识的人,一路走来,颜真婧的人品与学识是她认可,且认定可以一直交往之人。
人总是愿意对熟悉的事物和人产生依赖,李怀蒙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她愿意与眼前的人深交。
“长安县衙虽小,却事务繁忙,郎君先去工作几日,再来看看是否有闲时走亲访友。”
颜真婧没拒绝,也没答应,反而向她阐述一件事实。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郎君来日方长的。”
颜真清恭敬的行了个礼,李怀蒙同样恭敬的行回礼。
三人站在街头,就此背向离开。
“阿婧这是去哪儿了,抹的像花猫一样?”
“你阿娘近几日做了几桩好媒,你和你阿娘说说,给我家那个臭小子插个队,提前排几个号。”
“阿婧啊,你嫂子的除湿气汤真管用,下次再请她给我号号脉啊。”
一路走来,碰到各种各样的路人同她讲话,她不认识她们,但她们却好像与她相熟。
颜真婧像只鹌鹑一样,不敢打招呼,不敢回应,明明天色正好,她却感觉是灰的,每个人看她的眼神,她都觉得带着询问,好奇,甚至是嘲笑。
她站在家门口,仿佛里面是有洪水猛兽,都让她没有勇气进门。
“姑姑,这是咱家。”
颜真清回握着她的手,小小脸上是大大的坚定。
颜真婧艰难的点点头,推开了大门。
门是虚掩着的,院内空无一人,树下放着阿翁的摇椅和蒲扇,一切的景物熟悉到令她难过。
颜真婧鬼使神差的往院里走,等她回过神来之时,发现她已经推开了祠堂的门。
袅袅香烟之下,一排排的牌位,似乎像一双双眼睛。平时她只觉得阴森寒冷,此刻她反而觉得那些牌位慈祥安宁。
桌子的香炉旁放着戒尺,还有一卷书。
颜真婧重重的跪在地上,那些委屈、不甘、难过,在这一刻从心底深处喷涌上来。
“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
“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
“多为少善,不如执一;鼷鼠五能,不成伎术。”
她捧着那卷颜氏家训,哽咽的读着,越读却越觉得委屈。
她终于把家训丢在一遍,自己蜷缩的窝在地上呜咽的哭了起来。
一只手盖住她的头顶,轻柔的摸了摸。
颜真婧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却见阿耶已经坐到了她身旁。
颜昭甫是读书人,身上有股淡然与静默的气息,令颜真婧的心安稳了不少。
“阿耶……”
她憋着嘴,泪珠不间断的掉着,如今却是更委屈了。
“我的阿婧怎么了?哭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似的。”
颜昭甫轻轻一笑,那柔和的笑容,仿佛是在说,这世间没有什么大事。
“我我……我没有丢脸的……”
颜真婧犹豫片刻,却还是说不出在洛阳发生的一切。
颜昭甫又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问道“刚让你念的家训是哪一篇?你可还记得?”
“是省事篇,凡事不可追求过甚,对于名利,听从命运的安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颜氏家训的含义,颜真婧每每读起都有不同的理解,或许是之前太过天真,其实世间大多的道理与警示,都在家训里,只是她从未细细读过。
“追名逐利必招祸事,祖宗之言不可不听。”
颜昭甫叹口气“君子应处木雁之间,当有龙蛇之变。”
“该成龙之时,你便可吞云吐雾乘风万里。若时机不对,你也应该化作与草丛间同蚂蚁蚯蚓为伍的蛇。成龙不自喜,成蛇不自弃,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颜昭甫拍了拍她的肩膀,表情认真的看着她“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父亲的话,像是一贴最好的药剂,抚平了颜真婧那颗充满伤痕,又害怕畏惧的心。
“阿耶,可是这世间不公……”
颜真婧囔囔的说出自己心底的话,她自认有致仕之才,却又觉得打不败这世间不公允之事。
“这世上只要还有活人,就会有不公平之事。难不成你就不活了,什么事都不做了?”
颜昭甫指着面前的牌位“若是没有颜家的列祖列宗,阿耶就没有自己的学堂,你也不会识文断字,与阿耶在这里谈天说地。这对那些普通小娘子是不是不公?”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允,任何事也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颜昭甫满是心疼的看着她“阿婧,颜家的没落与你无关,振兴家族之事也非一朝一夕。阿耶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做你愿做之事,而不是为了不该你承担的责任自责。”
“阿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家族的兴起是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颜家这一代只有我了,这一代也只能是我了。”
颜真婧目光坚定,她不是男子,但她并不比男子差,一副女儿身,并不是阻碍她奔向梦想的借口。
“我的阿婧啊……”
阿耶眼里含着泪,他的女儿比他勇敢,比他坚定,也比他活的更明白。
颜真婧第一次感觉父亲身上的儒雅,压过了平日的懦怯。
她靠在父亲的肩膀上,下意识的深呼吸一口,这才觉得空气有些奇怪的味道。
“阿耶,你真好,和阿娘做的烧肉一样。”
颜真婧此刻只能想到这个词。
“糟糟糟……”
颜昭甫猛的将她推开,火急火燎的就跑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
“厨房还炖着肉呢,阿华回来不得捶死我……”
颜昭甫跑的很快,身体都跑出来了重影。
颜真婧擦了擦眼泪,再次往向祖宗牌位时,她心中生出了一中幻想。
颜氏若有人出仕,都会刻一块无字牌位,一是寓意道观的无事牌,祈求平安长生。二是为公为民,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总有一日,我也会有一块无字牌。”
颜真婧定定的望着台上空出来的位置,那里早晚都是她的。
站在门外的颜真清怯怯的抬头看了一眼太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颜勤礼松垮的眼皮,也遮不住那充满希翼而放光的眼神。
“走吧!”
颜勤礼转身往回走着,想要冲进去安慰姑姑,但也不敢忤逆太公的意思,左右为难了一下,选择跟上太公的脚步。
“清臣,我是不是太老了。”
颜勤礼拄着拐杖驻足在树下,眼看着枯叶落地,瞧不出神色。
“太公,墨守成规本身就是退步,您应该往前看。人生很长,老的只是肉体而已。”颜真清望着同一棵树,只是他看着上面的绿叶。
“是啊……只有肉体能老去……”
颜勤礼摸了摸曾孙的脑袋,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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