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婧未注意到殷无虞的变化,反而如泄愤一般,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鹌鹑,若是谁动我了我的家人,天涯海角,哪怕鱼死网破,我也要讨一个公道回来。”
“倘若是讨不回公道,又或者说,世间的法度无法让他们伏法呢?”
殷无虞灰暗的眼眸中,倒映着颜真婧的身影。他像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颜真婧思维一滞,略有停顿,但她依旧照着自己心中的答案回复着。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怕法度抓不住他,但天地之间有因有果,做恶之人必将自食恶果。这世上之事,因果不会天降而惩罚,凡是努力的改变,必然会有公道可言。”
殷无虞眼中的颜真婧,犹如散发着彩色的光,点亮了他灰暗的眼底。
这铮铮言词,仿佛在海岸上突然抛过来的一根绳索,又好似终于出现了一片和他一样的叶子。
“真娘来报官,并不是为了做工一事。而是用她的办法试探官府,她知道丈夫死因可疑,她也知道失窃可疑。但一家小小的当铺丢失了五百金,与他的规模不符。这长安看着一切都摆在面前,可谁又知道哪家铺子背后的人又是谁呢。所以她告不起,若是卢县令不打断你,这件案子会无法收场。”
殷无虞直白的指出颜真婧思维的盲点,她太粗心,太纯粹,太过认为一切都可以用正面的方法来解决问题。
“那照你这么说,惧怕势力就该委曲求全,颠倒黑白。当官若不为民做主,这官怕是不当也罢了。”
颜真婧压着心中如杂草疯长的火,试图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你可知……洛阳是你未见过的洛阳,长安也是你不熟悉的长安。”
殷无虞的话并未点透,他认识的颜真婧很聪明但也很倔犟,但凡她认定的事,除非吃了亏才会相信别人说的话。
“什么见过不熟的……真是这样,你就是我见过,且怎么都不熟悉的。”
颜真婧哼了一声,刻意狠撞了下殷无虞的肩膀就离开了。
“嘶~~”
殷无虞捂着胸口退了几步,东南刚好扶住了他。
“这伤口没撞裂吧?”
东南一只爪子说话的功夫,就要顺着殷无虞的衣领子往里面探进去。
颜真婧听到殷无虞虚弱的呻吟,以为伤到他了,特意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睛一痛,再次转了回来。
“你们继续……继续……”
颜真婧尴尬一笑,加快步子往前走。
这时间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情感,但是目前她的确有些接受不了。
“你干什么!”
殷无虞推开东南,后退数步躲在石狮子后面,惊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看伤啊……”
东南一脸的无辜,以前不都这样吗?
“以后你和我要有分寸感,分寸感懂吗?”
殷无虞整理着衣服,极不自然的环视四周,大概也许可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吧。
“分寸感……”
东南仔细琢磨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路行一半,颜真婧突然发现巡逻的不良帅正往一处涌了过去,看那方向好像是南星馆的方向。
“南星馆……糟……”
颜真婧瞬间紧张了起来,她推开行人,往南星馆方向跑去。
人还没跑过去,鼻尖已经嗅到浓烈的药草的香味了。
南星馆里躺了四个鼻青脸肿的伤者,他们躺在地上哀嚎着,一旁的不良帅沉着脸抱着刀,感觉他们下一刻就要拔刀把伤者们砍死的表情。
正对门口的是一排高大的药柜,柜前有位身材单薄的白衣女子,正忙碌的抓药配药。
她手法娴熟迅速,眨眼间就配好了二十包药。即使她药秤就能抓取药草的准确计量,而病患也从不怀疑她是否缺斤短两,药效有误。
孙茜草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她容貌并不出众,但眼中却有皓瀚星辰,仿佛会说话一样,望一眼都是心安。
“我来看看你们是什么情况……”
孙茜草对于这样的情况司空见惯,她蹲下来检查四个伤者的伤情。
一个右手断了,一个右腿断了,一个被狂扇耳光嘴烂了,只有一个轻伤,但还是断了一根肋骨。
“这是怎么回事?”
孙茜草沉下脸,这不想是打群架,反而像是单方面被打。
“我打的。”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后院出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手里还拿着钳子,像是干了一场活,匆忙出门一样。
男人看见孙茜草动作就慢了半拍,一双粗犷的眉眼黏在她身上,半晌挪不开眼神。
“你为何打人?你们力量悬殊,不知道这样会出人命吗?”
孙茜草脸上的神情闪躲,有意别开他的眼神。
“打死才好……”
肋骨受伤的男人躺在地上,冷笑着替何章飞打抱不平。
“若不是何典狱长,我妹妹怕是要遭这些畜牲的毒手。”
男子咬牙切齿,恨就恨自己势单力薄没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屋子的角落蹲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体瑟瑟发抖,眼神又惊又怕。
孙茜草眼中浮上一层怒意,她轻柔的按了按男人的肋骨,吩咐伙计将他抬进内堂治疗。
孙茜草又观察了下那断手的人,骨节错位,下手又狠又准。
“我得先给你复位,忍着点昂。”
孙茜草嘴上说着轻柔的话,手却用力的按着他的伤处一掰。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差点把房子震塌,连围观者都不忍直视。
何章飞眼睛一亮,满是兴奋的凑过来,一脸骄傲的乐呵呵看热闹。
孙茜草抓了把苦瓜片塞进那人嘴里,警告道“别吐,止疼的!”
那人痛到抽筋,苦到扭曲,不敢叫也不敢吐,很是痛苦。
刚挤到人前的颜真婧看到这一幕,不自觉的笑出声。
嫂子习惯拿苦瓜片骗一些心术不正的求医者,算是小小的惩罚。
“下一个!”
孙茜草摆了摆手,不良帅帮忙把人抬进了内堂。
她同样的手法去复位断腿,那人腿痛到在原地蹬腿。
“臭娘们你故意的……”
短腿男叫嚣着,抬手就罩着孙茜草后背捶去。
“嫂子小心……”
颜真婧眼疾手快的摘下旁人的斗笠,朝着那人的手飞过去。
但斗笠飞了一半被突然出现的何章飞接下,他一脚踩到短腿男的胸口上。
“小贼,来这里给我老实点,爷能废你一条腿,也能废你一条胳膊!”
何章飞咬着牙,一身的兵戎之气,到让人觉得他做的事一点也不过分。
“你别捣乱了,踩出内伤怎么办!”
孙茜草皱着眉,拍开何章飞的腿。
何章飞急忙往后跳了几步,像是犯错一样,乖巧的立在一旁。
孙茜草拉开断腿男的胸膛,果然上面有个大脚印。
何章飞看到此状况,又往后挪了几步,生怕再次挨训。
“阿婧,你这从洛阳回来了?过来过来……”
何章飞瞥到人群里的颜真婧,开心的将她拉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去了洛阳?”
颜真婧心里的刺又疼了一下,及其不舒服。
“这都随着科举的喜报一起下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都送你家里去了。”
何章飞伸手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是一阵骄傲“小丫头你可以啊,大小也是个状元了。”
“嘿嘿……”
颜真婧强撑着挤出个笑,顺手把桌子上的苦瓜片塞进嘴里。
她心里,可比这苦瓜苦多了。
孙茜草捏着脸肿嘴烂的男人,他舌头被咬破的,上门牙打飞了三颗,嘴唇大概是被撕烂的。
“行了,抬后面去吧,都死不了。”
孙茜草平复了下心情,忍了又忍,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拿出黑瓷瓶药粉,倒进了烂嘴男人的伤口上。
“哇……”
男人惨叫了一下,眼睛一翻,人家昏死了过去。
何章飞和颜真婧同时捂着眼,不忍直视此画面。
颜真婧若是没记错的话,这瓶药治伤是有奇效,但是立竿见影的东西,那副作用就是疼了。
孙茜草走到何章飞面前,沉着脸酝酿好久才说出来一句“以后您办事之时,可否手下留情?”
她的药馆虽受到不良帅的特殊照顾,没有人医闹和同行的算计,但医者父母心,损耗了她这么多材料,她还是很心疼。
何章飞嘿嘿一笑,打了个响指。
一把挂着点心的横刀,赫然出现在孙茜草面前。
一位沉默寡言的阴郁男子,如凭空出现的一样站在他们。
“死小子,你想吓死谁!”
何章飞捂着胸口骂了一句,这速度也的确把他也吓了一跳。
“我收下了,我嫂子不吃,我吃……嘿嘿嘿……”
颜真婧看了一眼点心,居然是东市安南斋的,又贵又香没有不收下的道理。
薛离收起横刀,继续沉默是金的站在一旁当柱子。
孙茜草只是点头致谢,然后就去了后堂治疗伤者。
“那什么,谢谢治疗昂……”
何章飞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消失在大堂。
何章飞瞥了眼颜真婧,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一件事。
“我给你整了张报名表,这么多年头一会公开招募,这好事也就我想着你了。”
何章飞掏出一张纸,上面居然是长安与万年两县衙一百零八坊招募坊正。
颜真婧脑袋里像有烟花炸开,全身的血液在沸腾着,那死去的梦想死灰复燃一般。
她好像……
好像又看见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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