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漆黑一片，即使打着火把，也只能勉强看到一丈内的景物。

那贼跑的很快，一下子跳进了黑暗里，就没了踪迹。

颜真婧蹲下来看地上有没有血迹，只可惜上半夜下过雨，根本看不出来痕迹。

“犯难了吧？都说让你不要跑出来了。”

殷无虞突然站在她身后，略带斥责的语气之下，更多的是担心。

一个娘子事事冲在男人前面，且不说危不危险，单凭借此行为，便会被他人的唾沫淹死。

“郎君若是有办法，你解决便是，何必说风凉话。”

颜真婧翻了一记大白眼，到处都有他，真像狗皮膏药甩不掉。

“我没有办法啊。”

殷无虞打了个哈欠，再即将挨打的边缘又补了一句话“但我闻的见。”

颜真婧冷笑“你是没睡醒？还是觉得我没睡醒？”

“颜娘子若是不信，我们打赌便是。”

殷无虞眼神中透着一丝算计，若是他能以赌注为借口接近她，倒也是个办法。

颜真婧咧嘴一笑，往自己拳头上吹了一口。

“我给你看一件好东西，你要不要看啊？”

她的拳头对准了殷无虞的眼睛，但凡他多说一句，保证他眼睛开花。

“行行行……我是真能闻的见，我带你去……”

殷无虞笑着握住她的拳头，顺势握着她的手。

“你做什么……”

颜真婧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跳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怕娘子走错路，既然你确定跟的上，那就走吧。”

殷无虞将手背到身后往前走着，那张脸笑的像只狐狸。

颜真婧把手往身上蹭了蹭，那就像是摸了污秽，怎么也蹭不干净。

殷无虞好似故意的一样，带的路不是有泥坑，就是要跳进草丛，一路走的跌跌撞撞，颜真婧崴脚多次后，忍无可忍的揪住了他的衣服。

“你是不是与我有仇？你就不能走大路吗？偏偏选这些难走的路。”

颜真婧咬牙切齿，可当殷无虞转过身来时，气莫名的下去一小半。

他的鼻梁很高，上挑的眼尾勾勒的他的眼睛冷漠又多情。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睛里像是藏着星星，微翘的尾睫，一眨一眨的闪得她心里有些痒痒的。

殷无虞先是歪着头看着她，接着眼神逐渐浮上一丝笑意和无辜。

“呐……”

他那只好看的手，故意从她眼前伸出指了指右侧。

他们靠的很近，颜真婧清咳了几声，尴尬的后退了几步。

“哪里？”

颜真婧故意乱看了一圈，才将视线放在他指的地方。

那是塌了一半的茅草屋，围墙也被拆了一半，想必是在补塌掉的房子。

园子里拴着一只干瘦的黄狗，那狗冲他们无声的叫了几下，就头脑发晕的倒在了地上。

“这是贼的家？”

颜真婧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这样艰苦的条件，住在这里的还是活人吗？

“我天生对血味敏感，是不是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殷无虞伸手推开大门，结果门自己倒了下来。

哐——

半扇门倒下的那刻，一个举着锄头的人向殷无虞的头劈了过来。

“小心！”

颜真婧抓着殷无虞的手，用力将他扯到了身后。

锄头从殷无虞的面前划过，他侧身躲闪的那一刻，颜真婧抬腿朝贼人的心窝踹了过去。

只是一脚，贼人就被踹了出去，飞出去躺在了黄狗的旁边。

“咳咳咳……今儿，外面怎么这么吵？”

屋内传来男人的剧烈咳嗽声，那声音怕是能将肺咳出来。

“无……无事……”

贼人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他半跪着，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复了一句。

“是驿丞来了，说是来了大官，我出去一下。”

贼人说完就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着。

屋内的咳嗽声不停，最后终是咳嗽吐了出来。

颜真婧捉贼的正义心，却被眼前的景象浇聂了火。

她刚才踹的一脚并未用力，反而感觉对方的身体像个柴火堆一样。

颜真婧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殷无虞伸手拉住她。

“先不要过去……”

“他没力气还手的。”

颜真婧甩开他的手，壮着胆子走过去。

殷无虞左右看看，挑了一块趁手的砖，也跟了过去。

颜真婧蹲在贼人面前，仔细看了看，这熟悉的面容居然是驿站的驿卒。

他还想挣扎着把脸埋到地上，结果抽搐了一下彻底没了力气。

“要脸的话，你别偷啊。”

颜真婧嘴里说着讽刺的话，眼底却露出一丝担心。

她翻过驿卒的身体，解开他的衣服之时，虽有些准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驿卒的身体瘦的只剩下了骨架，胸口处还有个紫红色的脚印。

颜真婧从腰间拿出一瓶药，快速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驿卒看到她手里的药瓶眼都是亮的，他肩膀动了动，嘴巴也不做吞咽的动作。

“这是护心丸，可治不了别的病。”

颜真婧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将药吞下去。

殷无虞贴在颜真婧身后，看到驿卒如饿死鬼般的身体，就把手里的砖头丢了出去。

这样的身躯，一砖头下去铁定会砸死人。

驿卒吃了药丸后，呼吸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抿着嘴一脸的倔犟。

颜真婧摸了摸黄狗的脑袋，它饿的凶不起来，只能狠狠的瞪着她。

“把你偷的东西拿出来，我可以考虑给屋子里的人看病。”

颜真婧站起身，清亮的双眸子，如同官家审问一样望着驿卒。

驿卒表情痛苦的闭上眼，颜真婧在他脸上看到了后悔挣扎和难过，却迟迟没等到他开口说一句求饶。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进屋看看就是。”

颜真婧脚刚抬起来，就被驿卒抱住。

“在罐子里……咳咳咳……”

驿卒另一只手将狗窝旁的罐子拖过来，将里面的钱袋倒了出来。

殷无虞弯腰将钱袋捡起来，好奇的打开看了看，里面除了一串铜钱，还有几枚金铜钱和一枚玉佩。

“冰花芙蓉佩……”

这玉佩的质感，加上木芙蓉的图案，殷无虞心中大概知晓那位李郎君的身份了。

颜真婧在他掌心翻看了一下，金钱币她还是头一回见。

“你倒是识货，专偷贵的，但你可知这些东西拿出去买，也未必敢有人收。”

金制的开元通宝多用于王宫赏赐，阿翁未罢免时，还收到过几枚作为赏赐。

“收不收的，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不过是死，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

驿卒笑了起来，沙哑的嗓音有着与他年龄相反的沧桑。笑声刺耳，那是他藏于胸腔的嘲讽，以及对命运最后的反抗。

颜真婧眼神闪躲，不想让别人察觉她眼底溢出的同情之色。

“屋里的是你父亲？得了什么病？”

殷无虞质问着，看着倒塌的房屋，以及饿的剩一口气的黄狗，这样的情况怕是一年以上了。

“一年前，我爹打翻了一位贵人的茶，被贵人的仆人打伤后，丢进坑里活埋了三日。医者说他伤到了心脉时日无多，后来渐渐的眼也瞎了，耳朵也聋了。”

驿卒从地上爬起来，他靠着狗窝，将黄狗抱在怀里，颓废麻木的眼神，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

“哪位贵人？”

颜真婧眉心深锁，这不就只剩个脑袋没埋吗？伤了心肺又被活埋挤压，的确会加速病情。

“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来俊臣来中丞。”

驿卒歪着头，眼中一片猩红。

2023-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