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个小娘子能卖一匹绢。”
“哎呦不得了,这要不挖出来,再卖一回?”
“作死呦!配阴婚,那名字就已经去地府了,不吉利的。”
“快埋了吧,吉时都快过了。”
外面传来细细碎碎的对话声,那一男一女好像很开心。
颜真婧感觉自己困在四方的盒子里,睁不开眼睛,喊不出声音。
“咚咚咚——”
钉子敲进木桩,那一声声一下下,仿佛要敲进她的灵魂里。
她猛的睁开眼,却发现四周漆黑的一片。她的手与一人绑在一起,而那个人全身泛着恶臭,脸已经血肉模糊。
“救命……救命……”
颜真婧敲打着棺材盖子,随之而来的黄土,却一铲一铲将她的声音掩埋。
那只与她绑在一起,露着白骨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平躺在身边的尸体,突然转过头,用他那流血血脓的五官冲她笑笑。
“嘿嘿嘿嘿……你是我娘子……娘子……”
不要……
她不是……
走开……走开……
“滚开……滚开……”
颜真婧是从梦中惊醒的,昏黄的灯光,苦涩的药香,令她迅速回归到现实。
孙茜草坐在床边,等颜真婧有知觉时,才发现自己都捏红了她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颜真婧松开手时,发现孙茜草的手上伤痕累累,有的伤口还渗出血来。
“不碍事,刚才处理了些药材,这也是常有的事。”
孙茜草毫不在意的笑笑,转而温柔的望着她。
“阿婧,那些事都过去了,你藏的太辛苦了,哭一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孙茜草将一棵晒干的南星放进她的手里,只是盈盈的笑着,不过分的安慰,给她自己空间化解。
颜真婧看着手上的南星已经褪去了绿色,有些泛黄,微微一笑,眼睛有了光亮。
“一帆风顺,光彩照人。阿兄就是用天南星把你诓骗了去吧?”
孙茜草她唇角微微一扬,似是在笑,但笑容未展,像一碗甘草汤苦涩中带着甜味。
“倒也不是,可能是他会哄人吧。”
孙茜草沁进回忆之中,颜真婧与丈夫有三分相似,旁人都说他们不像,但只有她看的见,他们兄妹有着同一双眼睛,一样的不屈,一样的深藏理想。
每每看到这双眼睛,她就总觉得丈夫还活在世上,静静的看着她,换一种方式,让他们相互守护。
颜真婧意识到戳到了人家的痛处,有些不知所措,说道歉的话倒更显得戳人伤疤。
当当当——
门被礼貌的敲了三下后,颜真清推门而入,用一套如水墨画般配色的衣服挡着小脸,背对着她们把衣服放到桌子上,像一只小螃蟹一样,横着身子就要出门。
“站住!”
颜真婧呵斥道“转过来!”
颜真清小身子一僵,想了良久,肩膀一怂,像是妥协了。
他慢慢的转过身子,又红又肿的小鼻子十分抢眼。
“你打架了?还打输了?”
颜真婧猜测着,然后就下了定论“你是真不行啊,你姑打架从没输过,你怎么没就没学到半分真传。”
颜真清垂头丧气的感慨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算我倒霉吧。”
他是真倒霉,他回头设想了好多次,殷小鱼这人怎么摔都不会摔到他身上,可为什么偏偏就能摔他身上。
颜真婧懒得听他狡辩,她的视线越过侄子,落到他身后的衣服上。
“那是什么?是衣服?”
不过……怎么颜色看起来像块抹布?
颜真清献宝一样举起衣服“好看吧!这是我给你找裁缝做的,人靠衣装马靠鞍,当坊正得有衣服嘛!”
孙茜草却沉下了脸“你哪里来的银钱?”
她给儿子的零用都是有数的,往年的压岁钱也是被颜真婧没收的,总不能是偷拿的吧?
“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是靠本事赚来的,呐……这是代价……”
颜真清把脸往前送了送,展示着他可怜的红鼻子。
颜真婧深感欣慰,宽慰着孙茜草“嫂嫂要信的过他,坑蒙拐骗这种事涉及品行,颜家子孙最差也干不出来这事,最差不过就是把他自己卖了换钱,放宽心。”
颜真清笑的很是心虚,那如果他是把他老姑卖了呢?这算不算羊毛出在羊身上?
颜真婧翻下床,伸出手“来来来,让我试试自己的官服。”
坊正除了有二十贯月钱,中午一顿伙食归衙门外,就没有别的福利了。毕竟是吏,而非官,所以福利和李怀蒙他们相差甚远。
不过,这又何妨呢?她又不贪图这些。
…………
掉了大半块皮的坊门歪歪扭扭的打开,吱呀的开门声,像是垂暮老人死前的呻吟,如鲠在喉,气咽难下。
颜真婧站在门口,随着坊门的打开,心中那股焦虑、紧张,甚至带有幻想和悲观的情绪,瞬间被打散。
这是一座不太真实的坊市,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好似在梦里。
路上,是身着布丁叠加、衣服混穿的人们,他们有的身材干瘦,有的则呈病态的肿胖。
地上的泥巴粪便混在一起,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每个犄角旮旯都躺着人,有的是一家几口,有的是一个人眼神空洞的靠着墙。
房屋破破烂烂,家境最好的,怕也只是勉强能遮风避雨,风大些、雪厚些。或许就能将房子压倒。
院子有人在熬一锅黑黢黢的东西,颜真婧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能猜到那是一锅的树皮。
晃神之间,一个小女孩闷着头撞了过来。
“贵人,对不起。”
小女孩扑通一下,跪的熟练。
颜真婧低头望着脚边的孩子,她还没有自己的腿高,齐耳的短发露出她布满冻疤的耳朵。
“我没有生气,你快起来……”
颜真婧伸手想要扶起她,而女孩则是跪着后退数步,并抬着被蚊虫叮咬到红肿睁不开眼的脸,艰难惶恐的望着她。
“贵人我错了,你打我一顿吧,我没有钱赔给您……”
小女孩不敢哭出来,颜真婧蹲在原地,认真的看着她。
“我不是坏人,我是新来的坊正,你……”
颜真婧无法说出那句你怎么了,只能转过话题问道“你的头发去哪里了?你阿娘呢?”
“都拿去卖钱了,阿娘也没有头发,我们真的没有钱……”
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样子,她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她极力的笑着,企图讨好颜真婧。
颜真婧再次伸出手,她身上带着药,想去给女孩治疗眼睛,但孩子却吓的尖叫一声,爬起来就跑了。
女孩的鞋底磨露了,脚跟还有磨破的血痂。
颜真婧僵在原处,那种感觉,像是一把钝刀,一下下在心上切割着。
这就是角落里的长安,繁华富荣之下,藏在阴暗里生活中的人们。
这仿佛都不是真的,原来一切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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